【喻黄】超光速恋爱(END)

大概是我这几次以来最早交的生贺了……【x

少天生日快乐!人民的好剑圣,我们的热与光❤。

这次又写了个科(xuan)幻(huan)故事,基于我的文盲属性,希望大家不要打得太狠><。

会有文州替我们爱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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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少天抵达L星时大概在标准宇宙日的中午,当地的傍晚。

黄昏的夕照裹挟着尘土将天幕漫浸出朦胧的赤粉色,比太阳要小起码一半的恒星卡在火山口。黄少天的飞船斜切着大气层,像是从恒星上落下的一块陨石,燃烧着飞速下降。飞船抛物线扎进沙漠,再次弹起时“噗”地吐出一个黑色的小球,自己在地面弹跳翻滚几公里后轰隆炸开。

恒星刚落,火光像它最后一点余温在地面上噼啪作响。滚落在一旁的黑色小球骨碌两圈,左右凸起被撑成椭圆形,然后“啵”地钻出个脑袋。

“好热好热!”黄少天七手八脚地爬出紧急救生舱,拍了拍屁股。转过头看见远处已经烧得只剩个球型的宇宙飞船,大大地靠了一声。

“这才出来多久啊这么快就坏了?雷霆研究所出的东西是日抛型的吧!”他咧着嘴绕自己怎么看都完全报废的飞行船走了一圈,“烧得还挺起劲儿。”

像是回应他的那句话,球顶“嘭”地炸出个火球,黄少天连忙跳开,火星炸了一地。

他还记得出发前空间站里的手册注明这个星球上的空气里富含氧化剂,一旦着火很难熄灭。张新杰推了推眼镜,嘱咐他在降落时一定要控制速度和冷却装置,避免过热自燃。

讲道理,黄少天也是跨越过大半个星系的资深宇航员了,这点技术对他算不上什么困难,但就像宇宙里存在着未知和可能性一样,他的这次航行不幸就出了点小意外,导致他落到现在这样尴尬的田地。

至于他为什么会迫降在这么个一眼望去荒漠嶙峋的行星之上,一切还要从头说起。

就在一个月之前,银河联盟研究所发布了新宇宙探索计划,以目前存在的最大四个宇宙空间港为基点,向四周的荒星进发,旨在考察以及收集部分信息较少的行星资料,为将来新资源星和航线开发做准备。

这个探索计划的重点主要放在了蓝雨星系的几颗边缘星球上,所以又被研究所内部称为“蓝雨计划”。

黄少天就是这个计划里的一名研究员,也是研究所里最年轻、经验却最丰富的宇航员之一。在目标行星锁定后,他自告奋勇地找了一颗最难抵达的星球。

“这样的难度系数才符合我剑圣应有的实力。”黄少天豪情壮志地在叶修的办工桌上拍下计划书,“半年,我就能把它拿下。”

当初夸下的海口历历在目,黄少天托腮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距离他“栽”到这颗星星上已经过了三个小时,黑色幕帘笼罩在头顶,气温骤降到零下,幸好他身上的宇航服具备基础保暖功能,让他暂时体会不到这颗行星的寒风刺骨。救生舱被他卷起收好,恢复了“球样”,舱下长出四只贴心设计的滚轮一样的“脚”。在宇航员遇到紧急事态后,救生舱储备了可供生存两周的急救必需品,包括压缩的营养液、简单的修理工具、热能电池和无线工具等。

研究所并非只派了黄少天一个到这颗行星之上,在银河联盟的管辖范围内每颗星——只要具备一定的生存条件,都会指派专人值班驻守。这些人多数是一些私营公司或研究所派遣的,拿着联盟补贴与企业双份工资,他们被称为行星的“灯塔”。

在黄少天启航之前,联邦中央研究所就已经联络了各公司的负责人,要求“灯塔”负责协助行星探索研究员们的一切工作活动。

Y星上自然也有负责他的灯塔联络人,只是因为前期手续拖延,导致他在出发前只拿到了Y星哨所的位置和通讯方式,尽管上面打了包票会帮他发降落坐标给Y星驻守人员,但以黄少天目前的情况,就算对方举着“欢迎联盟考察团降临我星”的牌子站在指定落点等到明天早上也接不到他。

他刚才已经检查过周身的设备,精密仪器——包括随身无线通讯、迷你卫星电话等都被刚才降落时过热的空气摩擦烧坏了——看吧,这种所谓的新科技在你好的时候它也好,你不好的时候它绝对坏得比你早。黄少天嫌弃地把黑碳一样的通讯设备从救生袋里扒拉出来,就是这玩意在紧急制动时烧了,差点烫穿黄少天的宇航服,现在屁股还隐隐作痛。

救生袋里本身是有救火设备的,只是最多扑灭宇航服尺寸的火势,像飞船整体燃烧这么宏伟的局面根本驾驭不了。子弹头型的飞船烧得只剩下漆黑的框架。黄少天打开腕灯,准备进去寻摸看看还有什么幸存物品。

他现在没有定位仪、没有通讯器,唯一残存的是信号发射器,但这玩意基本上是宇航局寻找丧生太空倒霉鬼们遗骸的,因为它耗电量小、频率低,等信号传达到总局信息库再传到研究所联络看守人来找他,基本是起码两个月以后的事了——且是在他静止不动的情况下。

与其等人,不如自救。这是黄少天在漫长宇宙旅行里总结下来的铁则。

飞船里烧得基本只剩下了灰,黄少天刨了半天,刨出一袋包裹在厚厚几层防火材料里的实验备用品。外层的防火材料已经烧掉大部分,幸好这些东西放在了飞船底部逃过了燃烧核心。

再有就是半包备份食品,因为都是按照每餐份数制作的独立包装,所以避免了全灭的危机,剩下半包里面露出了厚厚十几袋速食品,热腾腾地冒着余温。黄少天拆开上面的一袋,牛排的水汽糊了他一外罩——这基本上是十二分熟了吧。他心里默默想。也好,省得加热了。

里里外外收拾完,他又在四周寻找了一下其它残骸,基本没有可用品了。此时是宇宙日的晚上7点,Y星时间比标准历长近12个小时,要等到天亮还有近10个小时,黑夜在不熟悉的荒野行进是件很危险的事,说不好踩空掉进沙洞就会被活埋了。他考虑了一下,把飞行船的框架扶正,捡了几块石头压在四角,用仅剩的防火布围出个简易防风帐篷,拖着救生袋钻了进去。

顶着宇航服睡觉的感觉自然不会太好,他抬头看了看头顶,支棱的三根骨架汇集在上方,指着唾手可得的万千星空。

这是他在Y星的第一个晚上,万事开头难。

他拉上救生袋的束口,钻进黑暗之中。

 

黄少天第二天是被敲击声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动了动身体,刚刚做了个被未知生物四仰八叉绑在试验台上的噩梦,那敲击声又响起,咚咚咚三下,像是就在他耳边,像是——就敲在他的头罩上。

黄少天愣了愣,猛地惊醒,抬手挣开救生袋,哗啦一大波砂砾从他头顶蜂拥而入。

“卧槽?!”黄少天扒拉开浮土坐起身,他四周还是Y星上的荒野,昏黄的天空乌云密布,看不出时间。最恐怖的是他昨天明明在一片平整的荒漠上,现在却变成了一块小小的斜丘,他半个身子埋在沙丘当中,飞行船的底部已经被完全吞没。

咚咚咚。

那个扣门似的声音又响起,黄少天转头,一个同样穿着宇航服的人屈膝半蹲在他身后,右手举在半空——看样子是用手腕上的金属扣环敲的他脑袋,啊不,是面罩。

黄少天:“……”

对方比划了一下什么,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大概是因为对方蹲在沙丘之上,显得居高临下,厚重的头盔底下只能看见小半张似乎还挺清秀的脸。

“你是谁?”黄少天问,又立刻反应过来,“不会是接应人吧?Y星灯塔的看守?”

对方像个外星人一样摇摇头,指了指黄少天头盔耳侧,又指了指自己。

“啊?听不懂人话?”黄少天想了想,“Are you human?Alien?Bonjour?Excues me?あなたはそこにいますか?”

对方看上去似乎有点无奈,突然抓住黄少天的手,在他手腕上按了几下,又拨开脖颈上的开关。

“现在可以听见我说话了吗?”一个温柔的声音涌进来,“你没打开通讯开关许可,叫破喉咙也没用。”

“……”靠,早上没睡醒,忘了这茬儿了。黄少天尴尬地咳嗽两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好久没看见大活人,忘了。你是这儿的看守人?怎么找到我的?难道我福大命大掉落在正确位置附近?还是昨天晚上我被风吹回来了?不对啊好像还是这儿……算了算了,看来隔音太好也是个问题,要不是你找得快,我估计就要以古埃及的礼仪送回去了。一觉醒来半个身子入土,简直恐怖片级别的惊悚度。哦对你叫什么啊?”

他叽里咕噜了一大串,对方只回答了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题。

“我叫喻文州。”半弧形头盔下面的脸露出微笑,“走吧,我们先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星际风暴快要来了。”

 

如果不是风沙疾走拍在头罩上的声音穿耳欲聋,黄少天几乎要怀疑这是个不着边际的末日梦境。

头顶的云被烈风撕扯成一道道纵长的云带,尘土夹着沙在空气里打着旋,噼里啪啦劈头盖脸地往黄少天和喻文州身上招呼,远眺沙尘已经被掀起无限纵高,在这个引力偏低的星球,可以清晰看到浑浊勾勒出大气层的边缘。

看起来昨晚上的风暴没有这么大,不然他吵也被吵醒了。黄少天举起一只手遮住头,恶劣天气增加了行进难度,救生袋的拉绳斜跨在肩膀上,本体已经脱离了四肢,像颗气球在他身后摇摆。他深一脚浅一脚顶着风,后面还挂着球,没一会儿就呼哧带喘。

走在前面的喻文州身影看起来就平稳多了。或许是对方比自己更熟悉这个星球的地理环境,黄少天想。他和喻文州的通讯器保持着连通的状态,一边是自己拉风箱似的声音,一边是喻文州规律的呼吸——听上去非常不爽。黄少天不知道哪里来了斗志开始屏气,嘴鼓得像只河豚。

很可惜坚持了没有1分钟就败下阵来——脚下恰好踩到地陷,身体歪了歪,放风筝的救生袋勒紧,嘴角没把住“噗——”地漏了气。

“……”

喻文州似乎笑了笑,气音挠着他的鼓膜。黄少天一边喘着一边想怎么回击他,前面的人突然站住,转身招了招手。

“我们快到了。”

黄少天探头过去,他们走到一块类似戈壁一样的地方,从喻文州脚下肉眼可见地延伸出狭长一道岩层,如同弓起的脊背在地面上画出一道半弧。他们贴着岩壁前行,层拔渐高,不一会儿就没过头顶。风沙立刻削弱了不少。

等走到差不多两人高的岩壁下,黄少天侧头看另一边,天上的云和地上的土层都在风推轨迹下蜿蜒扭曲着滑行,好像真实的立体电影。而岩顶和地面夹角的20米左右的三角区间,被分隔到另一个世界。

喻文州在墙上敲了几下,哗啦啦掉了一地碎土渣,岩层表面露出一段金属支架,手握上去拧三圈,伪装得跟真的一样的岩壁门发出一声气响,缓缓打开。

黄少天跟着走进去,门里是一段狭长的山洞,入口关闭之后,头顶几盏灰暗的照明灯才闪闪亮起。

“稍微等一会儿,站在那里不要动。”喻文州走到里侧,那里是第二道门,旁边有个绿色按钮。按下去后山洞顶壁上几个气孔发出嗤嗤的声音。

“这里算平压间了?”黄少天好奇地打量了一圈。绿灯闪了几下熄灭,里侧的门终于打开了。

“请进。”喻文州说。

对于长期驻守孤星的人来说,灯塔是绝对的壁垒。感应灯在他们踏入房间的同时打开,比起门口的狭窄,里面还算宽敞,椭圆形的广间里分布着仪器和生活必备品,岩层表面包裹了一层轻型耐固材料,让人错以为走进了空间站。最有趣的是两侧居然挂了仿生窗。这玩意对黄少天而言更像古董——行星科技发展至今已经很少能看见这种东西了。

“那是最老的款式。”喻文州走到他身后说明,“不能切换星球,只有实时投影。”

确实,荧幕上正在飞沙走石,好在效果不错。他后退两步回过头,看见喻文州已经脱下宇航服,双手抱胸站在一边。

估计是头盔戴了一段时间,他的额发有点湿润,不过不影响整体的帅。皮肤很白,五官温和,看上去比他大个几岁,是个脾气不错的家伙,从救他到现在,一直保持着耐心的微笑。

“差点忘了!”黄少天抬手去解脖子上的连接扣,“宇航服穿久太习惯,都快长我身上了。”

因为远途飞行,研究院给他准备的是防护质量一流的加厚型宇航服,只要不是跳进熔岩里洗澡或硬抗陨石坠落,基本不会坏,空气循环系统和电力续航也超持久。唯一的缺点是笨和重。

在黄少天第三次够身后的搭扣时,喻文州终于没忍住伸了手。

他上前一步,手绕过黄少天的头罩,轻轻一拨。

喻文州比他高一点,黄少天看着他俯身靠过来——理论上来说,他们之间还隔着个大灯泡似的玻璃头罩,但是……

黄少天眨眨眼,但是这个场景怎么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

喻文州帮他抬起头罩放到一边的桌上:“很难想象你是怎么把它穿上的。”

“飞船上有机械臂。”黄少天感叹,“现在都烧没啦。啊!和空气直接接触的感觉真好!”

喻文州帮他搞定最困难的部分,又回到袖手旁观的姿态,看黄少天咔嚓咔嚓把宇航服一点点拆开,从里面钻出来。

“5天没脱,臭死了,”黄少天抬手擦了把汗,“呃这里有洗澡间吗?”

“有啊。”喻文州指指墙角,黄少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里有一扇L型塑料门,半人高,在墙角圈出了个约1平米见方的小方格,头顶挂了个小莲蓬头。

黄少天:“……”

喻文州解释:“这里缺水,水从唯一能用的水源引过来还需要分子过滤,再加上循环系统,所有用水装置都安在了同一侧。放心,空间虽然不大,喷头是雾化的,不会溅出来。”

“不是这个问题吧,”黄少天有点崩溃,“贵司连单独建个洗漱间的钱都没有吗?”

“大概以前的看守觉得麻烦。”喻文州耸耸肩,“因为风沙大,不好打扫,再加上单人驻守,所以没考虑过隐私需求,听说有的看守因为水不够懒得洗衣服在房间里溜了一个月的鸟。”

“……”那你们也把门修高一点啊现在这个高度站上去基本就是R18漫画里关键部位马赛克的效果了。

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事:“等等,你的意思是这里没有房间?更衣室也没有了?”

喻文州迅速接收到重点:“需要我背过身吗?”

背过去就更奇怪了吧朋友?!

黄少天为“在陌生人面前脱裤子”和“被对方像小姑娘一样绅士对待”哪个选项比较丢脸纠结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假装钻进救生袋找换洗衣服顺便脱光。

喻文州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体贴,蹲下来开始收拾他换下的宇航服,黄少天用了百米冲刺的速度跳进淋浴……隔间,洗了个战斗澡。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设计有其方便之处,至少黄少天洗完后暖风和抽水系统基本把身体烘干,省得擦身体了,恒温的宽敞空间更是避免了热风下的二次出汗。

喻文州把他们的宇航服挂在墙上的凹陷处,家政机器人挥舞着机械短手把刚刚落了一地的尘土一点点扫了干净。黄少天走出来的时候,他刚打开挂式料理台,把两包营养食物塞进后面的加热箱。

“我好像还没作过正式自我介绍?”黄少天走过来——洗澡是缓解疲劳的最快方法,他现在比喻文州刚找到他时精神了许多——伸出手,“我是联盟科学研究所蓝雨计划的宇航员黄少天。”

喻文州迟了片刻才握住他,微笑着说:“我们在资料里已经见过第一次面了。L星灯塔看守员,喻文州。”

黄少天耸耸肩:“你看过我的资料?太不公平啦,研究所那帮人办事效率太低,我都到L星上空准备降落了,却连负责接应我的人姓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说真的,看起来我运气不坏,掉在你旁边。”

喻文州目光闪动了片刻:“是啊……”

“但我还觉得有点神奇。”黄少天撑着桌子跳坐上去,“你怎么能这么快就找到我——不会找了一整晚吧?”

“当然没有。”喻文州收回目光,打开箱盖取出两袋食物,打开倒入餐盘,“我根据宇航局传过来的航行和降落数据大致推算了你的飞行角度和方向,找过去了而已。”

他把餐盘递给黄少天:“幸好你还没有移动,不然我大概不会这么容易找到。”

黄少天叹了口气:“亏我做好在这里流浪一个月的心理准备。”

“相信我,你不会想在这里流浪的。”喻文州笑着说。

 

因为风暴的缘故,黄少天和喻文州这一整天几乎都呆在了看守室内。

他趁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设备,把它们一一拿出来摆放在实验台上。他保存下的几乎都是采样设备,分析设备连同飞船一起烧掉了。好在喻文州这里也有不少东西,包括分析仪器——只是型号比较老,半手动的,需要靠喻文州手把手地教他。

L星初开发时,也有科研学者登录过,不过那个时代毕竟设备和科技水平都不充足,路程也不方便,导致研究计划中途搁浅。“灯塔”严格来讲是那时遗留的产物。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黄少天把这里的东西琢磨了个遍,又问了许多L星的实际情况。喻文州很有耐心地回答了他的每个问题,这位孤星看守者意外地博学,简直无所不知,知无不言。黄少天称赞他:“你都可以去应聘研究所的教授了,干嘛还在这当看守?”

“我有想做的事。”喻文州言简意赅地回答他。

“什么什么?方便说说吗?”

喻文州想了想:“等。”

???这是什么鬼答案,黄少天一脸黑人问号,不过看样子喻文州不会再透露更多,他也心知肚明地没有再追问。

比起来,他们起码还要相处未来半年的时间,最好不要一开始就把关系搞僵——哪怕喻文州看起来是那种性格好相处到绝对没问题的类型。

哪怕事情到现在,已经是最大的幸运和顺利。

说不上来,黄少天是直觉生物,在内心深处,有个声音轻轻敲打着他。

 

风暴整整刮了三天。

据喻文州说,这是L星每隔半个世纪循环一次的大型风暴,源头要追溯到和同系其它行星之间位置关系上了。原本预测时间在三个月之后,持续一周左右,不知为什么提前,并且刮了三天就结束了。

因为是磁性风暴,所以通讯设备也受到影响,无法和总局那边取得联系。

黄少天在此期间把这间研究室加看守值班室摸了个底朝天,他是精力充沛型——做宇航员也是因为符合此类性格的职业倾向测试结果——让他在房间里窝超过48小时,就很难坐住了。

相反喻文州淡定得多,黄少天拿分离机玩俄罗斯转盘的时候,他静静地在房间里找了个角落,捧着磁板看书。

大概是不怎么消耗精力,所以睡眠也比黄少天短些,第四天天晴,是喻文州把他叫醒的。

“少天,”他拍拍黄少天的背,“你不是想出去走走吗?现在可以了。”

黄少天揉着眼睛,在被窝里转了半圈,仿真窗效果惊人,最大限度地还原了阳光从窗户里穿过落在身上的亮度。喻文州的手没来得及撤开,蹭到他的侧脸。

这个人的体温比他低些,触感也很舒服,黄少天几乎是下意识地蹭了两下,脑袋清醒晚了三秒,整个背都僵直了。

喻文州倒是挺淡定地收回了手:“起来洗漱吧,我带你出门转一圈。”

 

第一束真实意义上的L星日光落在黄少天身上,令他产生了沧海桑田的错觉。

严格意义上也算不得错觉,黄少天记得自己来的那天面前还是片砂砾戈壁,如今已被绵延起伏的沙丘所替代。那么多云,居然连一滴雨水都没落下过,黄少天穿着宇航服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已经感觉自己像是被投进隔水加热的蒸锅,衣服里全是雾气。

喻文州借了他一套适于户外行动的轻便宇航服,这颗星球的空气还不能被人的肺所接受,他掏出一管气体采样仪,按着一头开关收满。

“这里环境是统一的吗?”黄少天问喻文州,“我是说,东西南北半球,这么大的行星,总该有点不一样的地方。”

“当然有,不过很远。”喻文州指着身后,“南方有一大片凹陷的深谷,里面覆盖了植被。我们先在附近转转,等太阳能驱动车充完电,下午我带你过去。”

他们先走到岩壁的边缘,顺着坡爬到了“房顶”。据喻文州说,这块岩壁是风沙散去后L星最坚硬的地表构成,灯塔基地安置在这里也是严格考察了安全因素,基本风沙影响不了。

黄少天目光顺着喻文州指向的一圈,果然在边缘容易暴晒的区域,横七竖八躺着许多植物的“尸体”。

“L星地表岩偏硬,球形区域土壤岩层足够厚实才能勉强维持这样的形态,我们叫它地表‘植物球皿’。在L星上目前发现的只有十几处,都是岩层断裂后露出表面的,有些比较古老的早期‘球皿’风化被沙侵蚀,几乎植被绝迹。当初没有人能成功研究出这块地域是如何形成的,只有推断是地蚀中空后进水。”

黄少天在前期研究书上看到过一部分:“所以猜测L星表面的硬壳下有一圈深层地下水圈?”

“是。”喻文州点点头,“可惜从来没发现过,地壳难以钻开,如果真的有水层,估计也在几千米的深处。”

他们在这块植物球皿下呆了近三个小时。黄少天仔细地查看土壤,打开小型探测仪飞入深处,前前后后取了几十份样本。

而喻文州,全程看着黄少天把这一切做完,保持了礼貌的……旁观。只有在快结束、黄少天掏出几个小花盆、打算挖点植物回去的时候突然开口:“可以给我一个吗?”

“嗯?啊,这个吗?”黄少天递过去一个花盆,“怎么,也想挖点回去?”

“想养一株试试看。”喻文州小心地从凹陷处挖了一株看上去长得不错的绿苗,连根带土地放入盆中。

恒星将落,他低头的片刻,头罩在长光下勾出一圈七色光晕。

那种奇妙的感觉再一次冲到黄少天的喉口,他摇摇头,把地上的装备收拾整齐,准备踏上返程。

 

以科学的角度分析玄学有这么一种说法:在总体运气值恒定的情况下,如果一项被充值到爆表,那么一定在某个地方荡然无存。

喻文州从平压间走进门,黄少天已经把晚饭吃完了,正把收集到的所有素材放上分析机做初步判断,从嗡嗡作响的机器后面探了半个脑袋:“怎么样?”

“故障了。”喻文州放下工具箱,“天线和收发装置都出现异常,我暂时不能确定具体问题出在哪个环节,得慢慢检查。”

在回来洗澡之后黄少天提出和总部联络的要求,但喻文州打开通讯仪,面板和主机一片黑白。

“也就是说,我们被‘孤立’啦?”他有点沮丧,“修好需要多久?”

“说不好。”喻文州脱下宇航服,“但我会尽力。”

他一边脱一边向浴室走去,黄少天在他解开衬衫扣时迅速转过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分析机上。

比起他,喻文州倒是格外坦荡。也许是一个人在这里呆久了,对人与人的距离反倒不敏感。

为了节约空间,灯塔不少生活用具是挂式的,包括床。休息区在生活区对面,一切从简,好在一共有两张床,不至于让他睡救生袋。

喻文州在两张床之间安了个挂钩,打算把盆栽安置在中间,可以每天睁眼就看到。至于浇水,他打算洗澡的同时顺便完成。

5分钟后,黄少天听见水声停下,喻文州一只手捧着植物,把它小心翼翼地摆放到预定位置。

“明天怎么打算?”他把床铺放下,问黄少天。

“我想再走远点看看,你那儿有定位装置么?”

“应该有。”喻文州想了想,打开储藏柜翻了一会儿,找出了一个简易定位仪。

“虽然不会显示地图画面,但是可以记录你的行驶路线和起终点。”他把东西交给黄少天,又给了他一个屏贴摄像头,“你想一个人去就把它带上,我的电脑能收到讯号,只要不是离开L星表面。”

“这么方便?”黄少天收下,对他笑得露了齿,“谢啦!”

 

星际科考是个听上去酷炫,但过程枯燥又漫长的工作。

黄少天把太阳能车在悬崖边停下,放好地吸盘固定,从材料包里掏出蜂鸟探测仪,走到崖边放开手,小东西嗡地展开翅膀,朝着崖底飞扎而去。

这是他独自长途出行的第三日,定位仪的表面已经显示不全路线,在手腕上画出一道曲折的红线。

在两周左右的近距离探险后,他基本摸清了周边环境,也找到几处可以野外驻扎的地点。登录L星近一个月后,黄少天正式开始了长距离的勘探。

喻文州负责驻守基地,主要是通讯仪还没有修好,他得一边修理,一边做黄少天的backup,一旦出现危险,至少还有人能冲出来救他。

相处越久,黄少天对于喻文州的感觉越微妙。这段时间他把太阳能车交给黄少天,自己几乎没怎么出过门,每天在屋里做好三餐等他回去,其余时间就做做卫生看看书,很贤×良×,搞得黄少天自己都有点良心不安。

这种不安还源于对他的某种奇妙感觉,在他每日外出归来开启分析仪进行夜晚工作的时候,总会莫名感到背后的视线,绝大多时间喻文州没有躲避,在黄少天转头时会和他聊几句,或者看似观察分析仪工作。但黄少天一直在心底盘旋着某种奇妙的直觉,他是个工作起来精神集中效率高的人,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对喻文州的在意分走了他不小的注意力。

心理学上有说法,环境压迫下会对人的想法和情感产生影响。他与喻文州朝夕相处了近一个月,密闭坏境迅速缩短了他们的适应时间,甚至比黄少天相处了十年的朋友和同事还要亲密一点——至少他们没有看过他的裸体吧。

堕落啊,他捏着操控器想,人一旦习惯了某件事,堕落的速度比空间跳跃还要快。

不过喻文州看上去在他身上投注了同样分量的关注,另一点也有点怪的是他从来不插手黄少天的工作。

不知道怎么,黄少天就是觉得他应该很懂相关知识,但除非他主动求助和询问,喻文州都不会多言,而即使他求助,也只是口头上帮忙,连实验材料都不会帮他搬。

无关能力,这本身是个非常矛盾的行为,只是黄少天不敢多想,确定长途的路线后很快离开了驻地。

出门期间和喻文州的联络都是单向的,喻文州送给他的摄像头无法记录声音,只能照脸,黄少天把它贴在头盔上面,干脆打起了字。

这样每天闲下来记录进度,倒变成视频日志一样的东西,不知道喻文州看了后会不会觉得无聊。

他的第一段长途旅行持续了一周。如喻文州所言,大风暴过后的L星很是宁静,也没再出现过半夜醒来发现自己被埋在沙堆里的情况。以至于他载着一大批实验样品回基地时,脸还晒黑了。

喻文州站在门口迎接他,迎上去轻轻抱了抱他:“欢迎回来。”

“……好久不见。”黄少天僵在原地,半晌才抬起手,机械式地搂了喻文州一下。

这事太不妙了,他想,我居然觉得想他。

 

基地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喻文州的盆栽——它看上去比黄少天离开的时候蔫了不少,无精打采地蜷在土层表面。喻文州非常无辜地耸肩:“大概我不太适合养植物。”

“这也能养死,已经不是不适合了,基本进入杀手级别。”黄少天感叹了一下,晚上洗澡还特地给小盆栽浇了水,希望能拯救一下小生命。

喻文州按照习惯给他准备了晚餐,自己先吃完出门修天线去了,黄少天把这次收集好的东西分类整理上机,全部做完喻文州还没回来。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他嘴里念着,干脆套上宇航服去找他。

通讯天线在他们头顶,今天是个晴夜,L星没有卫星,也没有月亮,但是星光耀眼,能铺得整片沙漠都是银白色。他顺着喻文州搭好的梯子爬上楼顶,看见他坐在那里,仰望星空。手里调试仪忽闪忽闪,照着头罩一片红。

“还是不行啊?”黄少天打开通讯开关,喻文州转头对他笑笑,“怎么上来了?”

“来看看。”他走到喻文州旁边,盘腿坐下,叹了口气,“唉,我觉得这辈子的星星都在这看完了。”

也许是气层薄,所有的星星都像快要掉到头顶那么近。

“你一个人守在这里的时候,不会觉得无聊吗?”

“嗯?”喻文州转过头看他。

“我是说,这么一大片的荒漠,就你一个人。”黄少天摆弄着手腕上的定位仪,“我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才走过那么短小的一截距离。有时候站在荒野当中,想想一下被行星吞没的情景,还挺恐怖的。”

喻文州低头思考了片刻:“来这里的看守,都各有他的目的。”

“啊?”黄少天抬起头。

“一半的人有犯罪记录,或者欠了一大笔巨款,他们会改名换姓应聘,业内心照不宣,不会戳破。至于另一半的人,有的天生社交障碍,有的热爱旅游,甚至还有的是为了写论文。”喻文州笑笑,“而总体来讲,走投无路的居多,公司会考量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和状态,来决定是否派遣。测试很长很枯燥,甚至比在这里要更艰难,能挺过来的都有一定要达成的目标,公司会提供尽可能舒适的环境,在你来之前,每周至少2-3次通话,每个月还有心理医生远程聊天。我们的科技已经发达到能尽可能排遣掉一个人所有寂寞感的程度。”

 “但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过来是为了等?”黄少天问。

“嗯。我在等一个重要的奇迹。”

“什么?”

“现在已经等到了。”喻文州温柔地看着他,像万千星星里的其中一颗。

黄少天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忍不住向喻文州靠近,终于“当”地一声,撞上了他的头罩。

“……”简直了!巨大的响声把他从旖旎的气氛中拔出来,此刻黄少天非常想抱着头钻进一个没有喻文州的角落,但很可惜,他连抱头都做不到。

“很晚了,回去休息吧。”喻文州笑着把他拉起来。

“唉。”这个怎么说呢,解释我不是基佬有点太苍白,但要说他对喻文州没感觉,又太违心了。

浪漫的约会打了水漂,黄少天颓丧地脱下外套,钻进被子里。他听得到喻文州在外面窸窸窣窣地洗了手,收拾好东西,然后“啪”,灯暗了下去。

他走到黄少天床前,轻声问:“少天,睡了吗?”

黄少天闭眼挺尸,不敢出声。

黑暗里能感到喻文州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或许是个错觉,那触感太轻了,仿佛羽毛拂过水面。

他觉得喻文州给了他一个轻柔的吻。

 

三天后,黄少天出发开始第二次远征行程。

这次准备和经验都比上次充足,他的目标是身后祈山脚下的大盆地,希望能再发现些“植物球皿”,如果运气足够好,能找到一个完整的就更好了。

喻文州惯常地袖手旁观,看他收拾妥当,仿佛那天晚上的吻真的是黄少天的错觉。这让他微妙地有点不爽,但走之前喻文州抱了他很久,说了句“一路平安”,又把他的气全吹熄了。

祈山的路比之前那次要艰难,太阳能车开不上去,黄少天只好做了个类似攀岩装置的吊装装置,自己先爬到山顶,然后用吸盘收绳把车拉上来。

这里的景色比喻文州形容的更美,两片紧贴的石峰几乎与山顶齐平,脚下能看见平整的洼地,没有任何人工的痕迹,风在沙表面上画了层层波浪,像浅黄色的海。

下山的路好走了些,但距离非常远,黄少天的车开到合掌的石峰脚下,天已经快黑了。

他在石峰下住了一宿,掌缘的部分其实是一道狭长的山口,刚刚好容纳一辆太阳能车,大概因为阳光不那么强,这里的石中缝上也多多少少长了点植物,和球皿里的完全不同。

黄少天第二天从石峰出发,到第五天,才开到沙海尽头。

这里太过平整,温度比外面岩层部分热许多,也没有球皿,正当他打算绕到另一边去看看时,有个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小沙土堆,因为沙海平坦,所以显得它非常明显,黄少天走过去,很快发现土堆旁有两道新的痕迹。

他眼睛猛地睁大,心脏砰砰狂跳——这个痕迹他再熟悉不过了,是太阳能车的压痕。

绝对不可能是喻文州,喻文州的车借给了他,而且很明显这辆车来得比他早,停留一晚后离开了。土堆看起来像生火露营后的残留物。

这颗星球上居然还有别的人?!

黄少天脑子里转了不下十种可能,星际海盗、偷渡人、间谍……每个选项都不是什么好事,反而令他更紧张。

他想到喻文州,喻文州知道有人在这里吗?他会不会遇到危险?

黄少天突然冷静下来。

沙海上还残存着车的印记,一直延伸到远方的戈壁区当中,黄少天受过类似的训练,可以单枪匹马地应对两三名海盗不成问题,但当务之急是他必须把事情调查清楚后再告诉喻文州。

他迅速返回到车上,跟着地上的痕迹往戈壁滩方向开过去。

对方居然没走太远,绕过几片岩林之后,黄少天在一根岩柱下面发现了对方的太阳能车。他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把太阳能车藏好,绕过层层岩石,摸到了那辆车旁边。

一个人影从车前的岩影里走出来,看了看太阳,低头打开门,似乎准备离开。

“别动。”黄少天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手里的镭射枪抵上对方后脑,“手举起来,面向我。”

那人似乎吓了一跳,没有任何反抗地听从了黄少天的指示,举起双手,然后慢慢转过身。

“你是谁?”黄少天问。

对方仿佛一瞬间愣住了,脸上浮起惊喜的神色:“黄少?!”

他仿佛忘了黄少天的枪还指着他的脑袋,一把扑过来拉着他的手:“你是黄少吧?!天啊你没事!!我终于找到你了!”

 

黄少天比预计的早三天回到了基地,他把车斜在门外,什么都不卸,打开门直接冲进了房间。

他从来没有觉得等平压的时间是如此难熬,被欺骗的委屈和愤怒在他的胃里翻腾,以至于看到喻文州的瞬间,他三两步冲到他面前,扬起了拳头。

却迟迟没有落下。

喻文州看起来十分淡定,他握住黄少天的手放下,打开他的头罩,仔细地看了看他的面部表情:“你遇到郑轩了。”

他肯定地说,黄少天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对。”

“他告诉你了。”

“他告诉我了,他才是L星现任的灯塔看守人。”黄少天后退一步,举起枪,“你是谁?”

“这个故事很长。”喻文州没有躲避,“如果你愿意听的话,坐下来,我会慢慢告诉你。”

 

天空的云块缓缓飘动,被风召唤,逐渐靠拢、汇聚,慢慢团成一整块深色的积雨云。

电荷彼此在不同的云层中碰撞,遥远的雷声砸进云团,发出轰鸣的闷响。第一滴雨水落在祈山顶上,接二连三的丝线从半空洒落,砂砾被打湿,染成深褐色。

在漫长的干旱和风暴过后,这颗行星终于迎来了它短暂的雨季。

室内安静得可怕,只有仿生窗的扩音器传来沙沙的落雨声,间或有雷鸣。

黄少天的枪横放在桌上,喻文州解下自己的手表递过去——那是一块非常漂亮的定制表,表盘具备多种功能,里侧刻着两个字母:Y&H。黄少天仔细观察了片刻,疑惑地抬头问:“它为什么是倒着走?”

秒针按照宇宙标准时间逆着倒退,下面电子屏同步显示着上倒计时:57min。

“这块表是你给我的。”喻文州看着他,微笑着说,“我的30岁生日礼物。

“很抱歉我对你有所隐瞒,我在L星做过一段时间的看守,那是在大学四年级的论文期间了,六个月我在这里完成了一份调查报告,而这份报告就是蓝雨计划的基础之一。我只是曾经的看守,现在的看守不是我,是你在荒漠里遇到的郑轩。”

“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黄少天皱着眉,他胸口的疑团越滚越大,喻文州的话听起来混乱又矛盾,“我从来不曾见过你,又怎么会送你 表——更何况我连这块表都没有任何印象。”

“你确实还未见到,要等你把这块表送出,还有五年零七个月。”喻文州的目光里终于撤去了所有的收敛和阻隔,用一种让人牙根酸软的温和与爱意注视着黄少天的双眼,看到他心脏的某条线都莫名感到疼痛。

他有点消化不了这句话里蕴含的意义:“你说什么……”

“当一个人的速度超过光,他身边的时间会开始倒流。”喻文州念出一段相对论的著名理论,“这项研究成果是你带给我的。”

“我们的第一次试验是在六年后,利用电磁场和空间跳跃的部分技术,把一只老鼠送回了十年前,我们确切地通过他的眼睛看到了过去,之后技术成熟与稳定,我们‘穿越’的动物个头也越来越大,直到终于开始应用在人身上。”

“基本上时光倒流还是要付出时间成本,当我穿越过来,未来的时刻依然在进行,为了空间稳定性保险起见我们都会选择比较偏远和人烟稀少的地方,这是我们的第十次实验。”

“等等等等,”黄少天打断他,“你的意思是,你是来自未来的喻文州,在未来我们认识,还共同搞出了时空穿越仪?”

“嗯。”喻文州笑起来,“很抱歉没有在一开始就告诉你实情,毕竟我们需要实验样本的真实性。”

“那未来的我知道这件事吗?我是说你回来看我的这段记忆?”

喻文州摇了摇头:“这是实验里一个还没有被理论解开的部分,我们不能影响过去,但矛盾的是,当我们穿越时间,身体接触是真实的。”

他握住黄少天的手,温暖而有力。

“没办法改变过去……可是你救了我。”

“是你救了自己,少天。”喻文州说,“你在风沙里找到这个基地,L星的看守们不止有一片驻地,根据气候情况,他们在不同的时间会移动到不同的驻地区。只不过几个基地彼此相隔太远。你降落时出现意外,落在了星球的另一边,碰巧发现驻地,躲过了宇宙风暴还独自完成了前期考察,直到两三个月后外出偶遇郑轩——这些都是你告诉我的。”

黄少天更糊涂了:“等等,就算你这么说我……”

“我之所以把这些告诉你,就是因为你不会记得这一段。”喻文州笑笑,“不瞒你说,我已经是第三次回到这里了,但无论是我把你刚见面就带去找到郑轩,还是我让他提前在这间基地里等你,最后当我回到未来,这些改写的部分都会消失。”

“为什么?”黄少天震惊地问。

 “就是因为还没有研究结果,我们才不停地实验。”喻文州握着他的手,仿佛回忆起什么,“大概和电磁有关,这是我们的主攻方向。因为每一次的穿越,都会或多或少地引起气候异常。”

比如提前降临的风暴,和现在窗外的雨。

雨越下越大,仿生窗上沾湿了水珠,一颗颗地沿着纹路滚下。

黄少天几乎错觉自己也闻到了雨的气息。

倒计时只剩下10分钟,他看着喻文州重新戴上表,内心空空落落。

“为什么选我?”他闷闷不乐,“这个世界上你没去过的地方、不认识的人成千上万,为什么选择了一个你来过的地方,选择了一个你认识的人?”

“一是方便我掌控情况。”喻文州解释,“在我来之前,特地仔细地问过你当年经历的一切。”

“至于第二个理由……怪我。”他摸了摸黄少天的脸,“是我想看看我们相识之前的你。”

“……就不嫌烦嘛?”

喻文州笑起来。

“我们还要相处一辈子的时间,怎么可能会烦呢。”

想要回到过去,想要更早地遇见你,即便只是会消失的假设。

“无论哪一次,都是我爱的、坚韧强大的黄少天。”

喻文州拥着他,落下了一个比雨水更温柔的吻。

“我每次都会像这样……”黄少天的眼里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喜欢上你么?”

喻文州轻叹:“换成是我,结果也会一样的。”

表盘发出轻快的音乐声,阵风缠绕着雨水,画出一道悬空的漩涡。

喻文州放开他,后退了两步。

“别担心少天,”他挥挥手,“我们很快会再见面。”

 

大雨下了近三个小时。

砂石不具备储水的功能,光照取回管辖权后,地面很快被蒸腾干了。

郑轩开着太阳能车,摇摇晃晃停在基地门口。

黄少天正在往外搬东西,看见他招招手:“来得正好,帮我扛到车上。”

郑轩咋舌:“心也太大了黄少,在通讯断绝的情况下还能搞科研,研究所得发你双倍敬业奖金。”

“总比闲着没事做强。”黄少天拍拍手,回到室内,样本和材料都已经基本搞定,两三个月以来被他迅速填满的空间终于还原了最开始的空旷。

郑轩从门口探出头:“还有忘记拿的东西吗?没有的话我们准备走了,天晚了赶不到扎营点。”

“好。”黄少天简单地检查了一圈,最后走到床边,看见了那株挂在墙上、蔫头耷脑命不久矣的小盆栽。

“咦……这是我啥时候挂过来的。”黄少天把它摘下来,捏在手心看。

原本舒展的叶片蜷缩着紧贴土壤,尖端也已经褪出枯黄的颜色,大约是他中途旅行时间过长,忘了浇水。

但地衣的部分还袒露着湿润的绿意,看上去有救。

“好了没?”郑轩在门外催促。

“马上来!”他把小盆栽的绳打开挂到胸口,戴上头罩,转头走出房门。

 

黄少天在六个月后结束考察,离开了L星。

他在这颗星球上创造了无与伦比的奇迹:在降落失败装备几乎损伤殆尽的情况下成功自救,并且福大命大地找到了另外一间看守基地,成功躲避掉星际风暴,完成了前期样本采集调查,与前来搜救的郑轩相遇,成功汇合,进入后期调查。

他还成功发现了地表第一个完整的“植物球皿”,并靠蜂鸟探测器和波纹仪证实了L星地底深层地下水循环层的存在事实。

由于来时的宇宙飞船坠毁,联盟研究所决定指派另一艘在附近执行任务的飞船前去迎接他,他们在L星上抛下飞行器,等黄少天进入太空后接轨合并,再一同返回主星。

黄少天把带来的食物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留给了郑轩,飞行器里塞满了各式各样星球样本,郑轩帮他搬进仓,最后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总算顺利结束了,如果这次没找到你,估计我回去要被公司直接开除。”

黄少天笑嘻嘻地拍拍他:“别那么紧张,好好加油吧!等你回主星找我请你吃饭。”

好好,郑轩说,大爷,您赶紧回去赶报告吧。

升空时间定在晚上。青蓝色的火焰推进着飞行器,终于在天空中变成一个红色的光点。

 

飞船在预定位置成功接到了黄少天。

大家都对他的事迹有所耳闻,前来围观的就有十几个人,害得黄少天从平压间出来都没地方换衣服。

他的植物盆栽好好地挂在胸口,叶片抖擞,总算是养活过来了。

几个人带着他去见这艘船的负责人兼船长,听说他是蓝雨星系研究所推举的高级研究员,聪明绝顶,这次任务执行完成后,即将调入联盟中央研究所,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

太空船里没有引力,盆栽轻飘飘地晃到黄少天的头顶,被他捏着花盆拉下来。

舱门打开,一个身穿白色衬衫的人转过身。

他很年轻,看上去跟黄少天同岁,失重环境下也丝毫不影响帅;皮肤很白、五官温和,一看就是个好相处的。

黄少天飘过去,同他打了个照面。

“你好,我是联盟科学研究所蓝雨计划的宇航员黄少天。”他伸出手。

“我们在资料里已经见过第一次面了,”喻文州回握住他,“蓝雨研究所,喻文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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