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A】Silent Ocean

1

Eames不是故意迷路迷到这里的,真的不是。

他只是今天有点不顺。他的车载GPS坏了,地图被沙漠中的狂风吹得只剩一个角,油箱也见了底。但万幸的是他开进了这个镇子,并且爱车秉着对主人忠贞不二坚持不懈的精神成功借着最后一点油停在一家小餐馆外面的马路上,才噗地一声熄火了。

Eames处变不惊地拔了钥匙,四下打量了一下。这是属于美国南部通俗平常的一个小镇,太阳光永远清新自然地照耀着大地,街上三两成群的是刚吃完午饭准备上工的农夫和蓝领,偶尔路过捧着花盆遛狗的老头老太太,马路上开过嘟嘟冒烟的卡车,互相和彼此打着“吃了吗?”“没吃到我家吃去吧!”的招呼。通常这样的小镇随便挑一家出来数七大叔八大姨能从镇头数到镇尾,像Eames这样陌生的来访者也就格外容易引起好奇。所有从他旁边路过的的人都免不了回头,其他的人则透过各种花花草草车床马路的障碍物后面引颈遥望。这种程度的围观对于Eames来说毫无杀伤力,他拍了拍领子上的土,在四周稀稀落落聚集的目光里淡定从容地把钱包塞进屁股兜走进小餐馆。

真的是个小餐馆,还很土旧。CD机里放着上个世纪老乐队的唱片,重复不断着加利福利亚的梦。但同时却格外有一种温馨小家的感觉,而且十分干净,就是一个人也没有。Eames站在门口打量了半天,他伸手拉着老木头的店门又摇了摇。一阵风铃的叮咚乱响,从吧台后面探出一个小脑袋,对他挥了挥手。

“Hi,”小姑娘在的双手在啤酒柜下面忙着,瞪着大眼睛对他笑起来,“吃午饭?”

“Hi。”Eames走过去,“现在还有午饭吗?”

她好像终于把啤酒搞定了,拍拍双手站起来:“这个时候吃午饭好像有点晚。”然后自顾自地打量起Eames,“我没见过你,你从哪儿来的?”

Eames坐下摊开手:“我路过,别介意。”

“算你运气好,我们还剩最后一点午饭。”她给Eames倒了一杯水,然后转身对着后面大叫,“Tom!一份午饭套餐!”

“谢谢。”

“不客气。”小姑娘趴回吧台上继续打量Eames,“所以,你是路过的?来旅行吗?”

“其实我迷路了。”Eames非常诚实地说,“而且车油耗光了。”

“喔哦,真不幸。”小姑娘发出同情的感叹。

“至少我可以坐在这里吃午餐而不是蹲在马路上喝西北风嘛,我觉得很好了。”他喝了一口水,“你们这儿叫什么?”

“海蓝。”Rizal指了指外面的马路,“高速公路入口写着呢,你应该好好看看。”

“嗯……”Eames一边努力做出思考回忆的表情一边说,“我看到了公路边上的仙人掌,镇口上的牧场,我刚才还开车给一群牛让马路,可是我没有看到海。”

“你刚来,不可能看见的。”红头发的姑娘把午餐端到Eames的眼前,并对他伸出右手,“我叫Rizal,如果你对镇上感兴趣,什么事儿都能来问我。”

“Eames。你真亲切。”他也握住她的手,“正好我现在就有一件事想问……你知道附近的加油站在哪里吗?”

他很快接着补充了一句:“你知道,我油箱里的油都没了。”

 

总之,一个小时以后,多亏Rizal的帮忙,Eames的车得以拖到加油站加油,并且附赠了免费洗车的服务。

“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几回越野车呢。”Rizal饶有兴趣打量着高压喷头下Eames爱车淋漓狼狈的身形,“也从来没坐过。”

“等它洗干净了我可以让你坐坐。”Eames大方地表示,“不过你不需要工作啦?”

“这个时间点没什么人会来吃饭,除了你这种突然蹦出来唔……公路旅行的人。”Rizal她回过头去看Eames,“你打算住几天吗?我可以介绍你去看海。”

“这儿还真的有海啊?”——我还以为只有农场呢,Eames想。

“当然,就是有点儿远,一般我们不去那儿,除了夏天。夏天那里很漂亮。”Rizal闪着水蓝水蓝的眼睛看他,“来玩几天嘛,我可以给你当导游,还可以介绍便宜的汽车酒店。”

“让我考虑一下……通常太好的条件都意味着没什么好事儿。”Eames一边点头,一边靠坐在后面的消防柜上。

“奶奶说城里的人多疑,果然是真的。”

“在我们城里像你这样的姑娘介绍给旅客便宜的汽车酒店只有两个可能性。”Eames猥琐着对她眨了眨眼,“一个是你想赚钱,另一个是……你想上我。”

“我的天!你真是下流恶心讨厌!”Rizal终于忍不住跳起来了,在Eames哈哈哈哈的大笑声中愤而拳脚相向。小镇姑娘都挺有劲儿的,Rizal把Eames胳膊打得生疼,还嘲笑他一看就是久不锻炼浑身赘肉。Eames笑了笑没反驳,他一向不跟小姑娘计较。

“我是真的想考虑考虑的。”他一边摸着上衣口袋一边说。这儿的确挺好,清纯阳光和热情的小镇姑娘,在经历一段漫长吵杂却又极端孤寂的旅程后可以停下来休整休整,洗洗车,再顺便洗涤洗涤心灵。他从来都有大把的精神和时间,不需要与任何人超车或赛跑。

“你会喜欢上这儿的,所有来过的人都喜欢。”

“我会……只要你介绍的汽车酒店够便宜。”Eames对她笑了笑,Rizal白了他一眼,从围裙的兜里掏出打火机。

“你要抽烟么?”她问,“我看你在口袋里摸半天了。”

Eames楞了一下:“不,谢谢。”他笑了笑又说,“我已经戒烟了。”

 

2

他确实已经戒烟了,摸烟只是个习惯动作。

Eames很有信誉地在洗车后搭着Rizal开到她说的那家汽车酒店。Rizal没骗他,那儿真的很便宜,还很明快漂亮——据老板Bob说,这里开了才五年,而且来住的人并不多。他在其他地方有出租房屋的固定收入,所以小镇上的酒店反而比较无所谓了。Bob把Eames安排在2楼最里面,那儿的采光最好,晚上还能仰望整片星空。

“所以你真的不住下来吗?”Eames半开玩笑对Rizal抛媚眼,遭到Rizal鄙视的一瞥。

“我对老男人没兴趣的。”她义正言辞地拒绝,“还有我……”

“你已经有谈婚论嫁的男朋友了。”Eames把包什么的扔到床上,“而且你的男朋友年轻英俊又有才华前途无量,我开飞机也赶不上——宝贝儿,你一路上说过很多次了。”

“Eames,你是个好人。”Rizal叹息地说,“可惜你不是我茶杯里的那杯茶。”

“我也不喜欢喝茶。”Eames点了点头,“好了,我们走吧。”

“去哪儿?”

“你不是说这里有海嘛,爷带你去吹吹风。”Eames揽着Rizal的后背往外走,顺便用脚把门带上,“你指路,我们出去逛逛就回来,保证不超过你的门禁。”

“我成年了,才没有门禁。”Rizal反抗着,“不过如果你答应我顺便绕道去一下超市的话——我要买晚餐用的鸡肉和黄油。”

“嗯哼,听起来不错。”

“再把我送回家……我会考虑招待你吃个晚饭,我妈妈不会介意的。”

“你那高大全的男朋友呢?”Eames打开车门。

“他在休斯敦工作,还没回来。”Rizal撅嘴,“等他忙完了回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等他回来——老子早就走了。Eames没吭声,他把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等他的导游把安全带系好,对他笑笑。

“南边。”Rizal说,“墨西哥湾的方向。”

 

其实没仔细看,这个小镇还有点大。

Eames开着车在马路上绕了10分钟,基本上已经超过他对“小镇”的距离印象了。Rizal说是因为他们这儿以前的人就喜欢修公路,修阿修的,就越来越大了。

“要想富,先铺路嘛。”Rizal一边看着窗外一边说,“不过我还是喜欢宽马路,马路宽一点心情也就好了。”

“你可以动员大家修个广场。”Eames笑着说。

“你去过纽约吗Eames?”

“去过。”

“我男朋友也去过,他说那儿很不可思议。他还去过洛杉矶,和好莱坞那几个字合过影,它们比我的年纪都大了。”Rizal感叹,“多浪漫,我也想去看看。”

“让你男朋友带你去嘛。”Eames心不在焉地敷衍,“他都自己有钱去了,为什么不能带你一起?”

“他要工作嘛。”Rizal表现出对待Eames完全不同的贤良淑女,“等他攒够钱娶我,我们就去环游世界。”

“他是做什么的?”

“听说是一个非常神秘和先锋的工作,其实我不太明白。”Rizal说,“镇上的老人们都没听过,我想你也许知道。”

她看了看Eames:“盗梦,你知道吗?”

“……不。那是什么?”Eames对她笑了一下,非常肯定地摇头。

“真遗憾。”Rizal耸了耸肩,“好像是进入别人脑子里偷文件。”

“噢,听上去真可怕。”

车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点沉默。也许是Rizal说够了,也许是因为车终于开到了小镇的尽头。这里就像一座孤城,苍老的刻着镇名的石碑戳在路边,柏油马路越变越窄,在一个小坡前拐了弯,出口则沿着另一侧的岔路延伸而去。从挡风玻璃下可以看见远处茂盛的矮树和崎岖狭窄的泥石道。Eames换挡退车,准备一踩油门冲出去的关键时刻,Rizal突然尖叫起来。

“停车停车!”她一边拍着座位一边迅速把车窗摇了下来,大半个身子探出去,“是我男朋友!”

她奋力朝着马路对面挥手,脸上明亮着写满了兴奋与欢欣地高声叫着:“嘿!!!Arthur!!”Eames看见路的那一边有一位穿着西装的青年转过了身。

Rizal的呼喊声仿佛跨越了时光落在午后小镇狭长的马路上,灌木从中有麻雀惊而飞起。Eames右脚用力踏着刹车板,他的越野车刚加完油清洗干净,准备蓄势待发,但最终只是一个趔趄,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

 

3

“Eames,Arthur已经回不来了。”

Cobb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疲惫与忧伤交错在他的脸上。他的声音沿着雪白的走廊空荡荡地飘开,最终被纹丝不动的现实世界吸纳消失。

这里是真实的,并非梦境。在所有人接纳这个突如其来的残酷噩耗的时候,也能如此冷固和平静。

他推开重症病房的房门,呼吸器和心电图都还在正常运作,交替发出规律的机械音。Ariadne趴在床的另一边小声地哭。Yusuf看见他走进来,摊开手做出了一个已经没办法的表情。

已经没办法了,梦境那么危险,大脑接受药物的刺激和侵蚀,死亡也只是瞬息之间。

Eames深吸了一口气,他的人生从未遭遇如此惨痛的措手不及。有那么一两分钟里,他就只能束手无策地立在原地,让理智带着现实的利剑穿心而过,留下无数悲伤和彷徨的空洞。

也许是Eames那一瞬间毫无防护的软弱让Yusuf看不下去。他站在一边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可是最后终于没说出来。他们是老同行了,也是老朋友。老同行懂得行规,老朋友最难安慰。

Cobb也走进来,再次对他重复了一遍他对每个走进来的人都说过的话:“他接了政府级的任务——没办法拒绝。他们给的情报并不充分,在进入第二层的时候被强力药物注射。不只是Arthur,这次无人幸免。”

但那些终究是别人的沉痛与悲伤,你跟我说也没用,Eames想。Cobb大半部分的台词都沿着白色的墙壁飞走了,他看着Arthur——Arthur已经不在了,他躺在那里睡着一无所知,苍白单调的不像他认识的那一个。

Eames缓慢地抹了一把脸:“他还有呼吸心跳。”

“脑死亡,Eames。”Cobb说,“在进入手术室之前,现在只能靠机器暂时维持。”

他顿了顿:“我想……还是留给他的家人来决定。毕竟……”他没能继续说下去。

Eames后来已经忘了他听见Cobb这句话是什么感觉,他只记得自己突然很想抽烟,那种焦虑不能安抚的渴望在身体里蠢蠢欲动,所以他走出病房,走到拐角的吸烟区靠着墙摸自己的上衣口袋。

可是他什么也没摸到,他苦笑了两下,捂住眼睛。

他已经戒烟两年——自从跟Arthur在一起,但刚才他把这件事给忘干净了。

 

4

Arthur是Rizal的男朋友,他刚从休斯敦回来,没有按照预定的行程。因为他提前完成了工作,想顺便给自己女朋友一个惊喜。

他长得一点也不像从事盗梦这种高危险工作的专业人员。他还很年轻,和他的女朋友差不多,金色的短发服帖柔软。他的眼睛是浅绿色的,温顺地藏在眼镜后面。鼻梁上有一些微小的雀斑。他听摇滚乐,打篮球,喜欢的球星是火箭队的中锋姚明——他家里贴着姚明的海报和队服,Eames送他们回家时看到的。

那天他终于还是没能去看成海,Rizal看见Arthur就不愿意分开了。没办法他只好当车夫把他们送回家,作为回报Arthur晚上请了Eames喝酒。Arthur觉得Eames是这个近乎封闭的小镇上难得一见的城里人,他还是英国人——跨大洋来的,见识比他广阔多了。Eames算是知道Rizal的自来熟和饶舌是跟谁学的了,这一点上她和她男朋友如出一辙。

他连酒量都不怎么好,Eames笑了笑,他们还没开始,Arthur就有点醉了。

“Rizal告诉你我是做盗梦的?”Arthur倚在桌子上问Eames,他的脸看起来比平时红上许多,绿色的眼睛亮亮的“你知道什么是盗梦吗?”

“进入别人的脑子偷取文件?”Eames笑了笑,“Rizal告诉我的。”

“并没有那么简单。”Arthur摇了摇手里的酒瓶子,招呼Eames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盗梦有点像犯罪……但法律对它管不着。我们就像商业间谍一样潜入目标的梦境,取出我们想要的情报,神不知鬼不觉。”

“所以,听上去是个高危险的行当?”

“也没有那么危险吧。”Arthur想了想说,“梦境里死了都不算数的,我们会醒过来。所以最多只是失败,不至于送命。”

“那你们都在梦境里干些什么?”Eames问。

“我们分工合作,有的人负责造梦,有的人负责伪装,还有人负责侦探敌情。”Arthur说,“我负责的部分叫做前哨——行内的称呼叫point man,需要各种调查分配才能,很关键。”

他高兴地自说自话,在椅子上活动身体,并没有注意到在昏暗灯光下Eames一瞬间的沉默。不过就算他一直看着也不会注意到,那一瞬间太短暂了。Eames转眼又露出笑容,轻快地拿瓶子跟他碰了碰凑到嘴边:“看来我是遇见大人物了。”

“不。”Arthur几乎是有些腼腆地笑了。他的雀斑在泛红的皮肤下面显得更为明显,“还有比我更了不起的——我的工作伙伴们,都是通过大学同学介绍来的。他们在梦里充满想象力,我拍马也赶不上。他们负责造梦,用休斯敦的街道和洛杉矶的建筑背景,打造一个不可思议的城市……”

他们在酒吧里坐了两个多小时,从最初的半个小时就开始喝醉的Arthur缠着Eames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但都是有关于盗梦的。Eames开始还能敷衍敷衍,一个小时后就恶心得不行了。醉鬼真是难办,Eames开始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地盘算怎么把他丢下来自己回酒店——可是他又答应了Rizal要送Arthur回家。他从不对姑娘食言,谎言除外。

“我明天就要完成你个大任务你晓得伐……”Arthur打着嗝晃晃悠悠地用手指指地面,“就在这儿,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基本上我一点也不想知道。”Eames说,“你跟我说这些业内术语我听不懂的,你还是回家跟Rizal说吧,你说什么她都听你的。”

“Rizal……噢。”Arthur好像清醒了一点,摇了摇头,“我想跟Rizal结婚……只要这次任务成功,我就可以买钻戒给她求婚了。”

“恭喜你们。”Eames胡乱敷衍他,“我们可以走了吗?”

他连拖带拉地把Arthur扯出酒馆的大门,Arthur醉得路都走不动了。Eames用他钱包里的钱付了帐,还多给了10块钱小费。

 “真不知道小丫头怎么看上你的,论酒品论人品,我都比你帅多了。”Eames拍拍Arthur的脸,把他扔进副驾驶座。

“我是真爱……哼哼哼哼……”Arthur哼哼叽叽地在座位上翻了个身,头撞上玻璃板就没声了。

Eames笑着摇了摇头,他绕过到另外一边打开车门坐进去,发动机的声音刺激到了Arthur,他靠在玻璃上动了动头,嘴里喃喃说起了梦话。

“……我真的很高兴了,Rizal。”他闭着眼睛微笑着说,“我们这次任务可以在镇上做了……这是一场新的革命。也许我能改变这一切……”

Eames几乎失笑着踩下油门:“你不是超人,小子。”

 

5

“你又不是超人,Eames。快把我的眼镜放下。”Arthur一边冲着咖啡一边严肃警告。他刚醒来的发型有点乱,发梢打着卷落在额头,眼睛漫无焦距地眯着,衬衫只塞进睡裤里一半,还站在厨房里。这样的形象让他的警告至少打了一个对折,但Eames却异常热爱他这种不合时宜的严肃与可爱,所以他凑过去,在Arthur嘴角亲了一下。

“至少让我伪装一下嘛,你知道,Forger是很注重观察与累积的。”

“那与今晚的调查无关。”

“可是我是假扮记者溜进去。”

“所以?”

“所以……”Eames 假模假样地扶扶眼镜边,“良好的形象有益于提高媒体的信任度。”

“……他们不需要那种东西,你也不需要。”Arthur再一次做出了强调,“你去找别的眼镜去。”

“你是在夸我吗darling?”

“你需要红内裤吗Eames?工作需要。”Arthur毫不留情地抨击了他,并且喝完咖啡走进浴室了。15分钟以后,他就像超人完成变身一样精神奕奕地出现在Eames面前。

带着眼镜的Arthur别有一番风情——Eames用这样淫邪的眼神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点了点头:“你的新形象?”

Arthur一边整理着西装系袖口一边答应他:“美国那边的case,我得去一趟华盛顿。”

“跟Cobb一起吗?”

Arthur的手指在外套上停留了一小下:“不。”

“哦,那我就有点担心了。”

“担心什么?”

“担心你把我甩下跑路啊亲爱的。”Eames摊开双手说,“我人生地不熟的,你要是把我卖了,我也只能帮你数钱了。”

这个并不好笑的笑话终于让Arthur把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Eames身上。他已经打理完毕了,现在正在用清醒了的、叵测的眼神和Eames站在餐桌对面视线纠缠。他们足足站了两分多钟,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忍无可忍地响了,Eames才咳嗽了两声。

“要不是赶时间,Darling,我现在就想把你按在桌子上吻一百次。”

Arthur笑起来,用他那一如既往包含了挑衅、可爱以及各种各样不言而喻的目光斜睨了Eames一眼:“你没有那么值钱的,Eames。”

“至少肉体能卖个猪肉价吧?”Eames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扑过去把Arthur压进怀里,右手勾着他的领口汹涌地吻上他。他们在电话铃声里辗转反复地亲吻着彼此,大概过了三十秒,另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也响起来了——那是Arthur的手机。

Eames挑挑眉,放开了Arthur。真可惜,他都快倒在桌子上了。

“你要准备走了?”

“彼此彼此。”Arthur轻轻吻了Eames一下,然后把他推开:“该干活了,克拉克先生,别忘了你的老本行。”

“我办事你放心。”Eames摸了摸胡渣,“只要你不卷钱跑路,我保证万无一失。”

 

6

万无一失的应该是point man,现在Eames坐在他的病床前,他失去了他。

那不是他们分开做的第一个任务,所以没有任何征兆,就连Arthur都毫无防备。毫无防备太可怕了,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现实的闷棍会敲在你头上。

在Arthur父母从洛杉矶赶来的前一天Eames在医院坐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Yusuf开车到医院,发现他两眼泛红地从病房里走出来。他万般小心翼翼又忍不住好奇地问:“嘿,Eames,你……哭过了吗?”

Eames正站在太阳下面努力地揉眼睛。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没有吧,我一晚上没睡而已。”

Yusuf当然还想问他为什么一晚上不睡坐在一个可以说是死人的病房里。同时他也知道这个问题无论是问Eames还是问自己都太没有意义了。Eames难得看上去有些沉重和疲倦,他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自告奋勇地把他送回酒店睡觉。

Eames确实是累了,他在酒店睡了将近15个小时。如果没有Cobb的骚扰也许他能睡得更久。但是Cobb几乎是怒不可遏地冲进了他的酒店房间,把他从床上揪起来。Yusuf和Ari像是要劝架似地紧随其后,Ariadne忧心忡忡地看着Cobb,Yusuf则一脸茫然。他刚刚得知真相,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拔掉了Arthur的起搏器和呼吸机。”Cobb拎着他的领子愤怒又悲伤地大吼,“你在做什么Eames?!”

“做应该做的事。”Eames近乎冷酷的平静地看着Cobb,把他推开,从床上坐起来。

“你没有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Eames。那该是他父母来决定。”Ari走过去,她楞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而Eames坐在那里,深重而疲倦地叹了一口气。他从来没有看上去这么糟糕和凌乱过。Eames所有的凌乱和不拘小节都应该控制在他自我和随行的步调里,现在却显得荒芜和近乎麻木。他对着Ari笑了笑,然后看向Cobb。

“他死了。”Eames冷静地说,“你还要把这个决定权交给他父母吗?”

Cobb抚着额头,退到了身后的椅子里。他终于倒塌了,Arthur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学生、合作人、伙伴和朋友。他甚至帮Cobb推掉了这次有去无回的合作计划——因为华盛顿太远了,他无法照顾孩子。他是业内最好的point man,他们所有人都失去他了。

Eames已经调整回原本的那个Eames,他对Cobb说:“回到现实吧,他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7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Eames才起床。他好久没睡过这么安静的觉了,大部分城市的汽车酒店窗户都面对马路,晚上能听见超速呼啸而过的卡车,震得玻璃直响。更别提那些在车上哪儿哪儿凑和的囫囵浅眠。旅行是个辛苦活计,还好Eames没啥纠结能凑合。但是舒服的床铺果然还是不一样的——海蓝是个安静的地方,bob的旅馆也其实也可以向商务酒店晋级了,只不过大概没什么人会来这个小地方办公。

他的浴室里还有相对干净的浴帘和浴缸——不是那种随意砌起来的、没怎么用过的浴缸,除了缸底有点积灰以外一切都好,热水也很给力。Eames洗了个舒服的澡,随便刮了刮胡子。把为数不多的行李塞进包里到前台办了退房手续。他考虑过要多留几天的,结论是他跟这里有点微妙的风水不和。他昨天只是想看个海都没看成,所以他打算回到休斯敦,然后打飞机去夏威夷看个够。

Bob没有坐在前台。Eames多付了点房钱,用笔筒压在了台子下面。

他也不打算和Rizal告别了,她和她的男朋友都是麻烦,Eames担心去了他就走不掉了。

还是要赶紧趁没找上门来的时候跑路为上——他迅速把行李收拾进后备箱后整装出发。小镇和他昨天开进来的时候一样平和安静。Eames放慢车速徐徐开过那些树林隐蔽的窄马路,阳光像是摇动的古老放映机一样慢慢滑过他的车顶。树枝与叶的间隙里弹动着金色的弦线,犹如舒缓的民谣一般恬静清新,美好得让他都产生了眷恋和罪恶感。

但这些美好的心情都在Eames看到Rizal的时候被吹得一点不剩了。Rizal是个精力充沛活泼可爱的小镇姑娘,Eames跟她风水不顺却很合拍。可现在她就像一只六神无主的小兔子,眼神放空地站在马路中间慢慢走着。Eames的车滑过她旁边,摇下窗户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过了好一会儿Rizal才反应过来。

“Eames?”她迟疑地喃喃自语,眼神空茫又不知所措。

“你怎么了亲爱的?”Eames又问了她一遍。

这一次Rizal好像终于听见了。她像猛然惊醒了一样打了一个惊颤停在原地,看着从车窗内探出头的Eames。

“Eames……天哪……”她抓住他的车窗,“Arthur……有没有人能救救Arthur。”

她几乎是忍耐不住地泪如雨下:“他醒不过来了……无论我怎么呼唤他也没有用,他们说他再也醒不过来了。拜托Eames……谁能救救Arthur……”

 

20分钟后,在Arthur家,Rizal握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Arthur的手掉眼泪,Eames在房间外打电话。

电话打给的是Eames的老朋友铁哥们,对方义气又迅速地帮他找到了Arthur的资料——其实就和许许多多的半途入行的新手一样,Arthur和他的大学同学都是被三流的猎头公司骗进来,又在业务不熟练的时候出师的。年轻人们总是火气旺盛精力十足,满心架空的理想主义以为自己的思维和想象能改变世界。他们自己策划了任务,绑架了目标人物,Arthur为他们提供自己的家乡作为一个安全隐蔽的入梦空间。计划在小本本上的时候永远都是万无一失,到了真实的世界才发现破绽百出。目标任务是假的,他只是一个替身,梦境接受过潜意识防御训练。他们在梦境里被攻击得狼狈不堪,其他人都通过自杀和kick醒过来了,只有Arthur被困在梦里——他是这个梦境的梦主,为了让他维持住梦境,他们把他关在了一个绝对隐秘和安全的地方。

“听说其他的几个人都跑了,按照他们家的老规矩……你的朋友应该被注射了深度的药剂,我想他现在应该被甩到Limbo了。”

“那他还有机会醒过来吗?”Eames问。

“有吧,其实自杀就能醒来了。”对方苦笑了一下,“就怕他们不知道啥是Limbo……现在已经过了5个小时,他也许早就迷失了……”

“谢谢了老伙计,改天请你吃饭。”Eames挂了电话。无语又深重地叹了一口气。

早说什么呢,他跟这里就是有点风水不和,尤其是Rizal和她的小男朋友,真是一个比一个麻烦。

他从车上取来造梦机,推开Arthur的房门,Rizal满脸泪痕地转头望着他。

“你做什么,Eames?”

“如你所愿,救他。”Eames一边忙着给自己和Arthur接线一边说,“算你运气好,我还没改职业病,你等会帮我按一下按钮。”

“你能救他吗?”Rizal的眼睛被他的话重新点燃了,她匆忙擦掉眼泪,“我该怎么做?”

“好好守在这里,别让别人进来。”Eames已经帮自己绑好导管,他笑了笑,摸摸Rizal的头,“记得握着他的手,没有公主的亲吻,王子可是不会回来的。”

他躺在地板上,闭上眼睛:“好了,我们开始吧。”

 

8

Eames上一次入梦是在Arthur死后,转行之前。他在Arthur下葬三个月后决定转行,安排好了周遭一切事物,并做了长途旅行的决定。

对于周遭老友们的关心他统一以这样的格式来回复的:不做了,也没差。而且有哪家雇主愿意接受一个不肯跟point man合作的forger?太堵物思人了。

谁也没注意到他那些不恰当的比喻,只有Yusuf皱起眉头。

“Eames,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Yusuf没想到形容词地摇了摇头,“你以前不这么变态的。”

“反正又不是受伤改行或是不玩了退圈。”Eames显得无所谓和毫无牵挂,“人不是还在么,就是老了,不想下任务了。你也几乎不下任务的啊。”

“我是药剂师,一般没这个必要。你要转行做什么?经纪人吗?”

“我比较像拉皮条的吧。”Eames大笑。

Yusuf欲言又止了一下:“……Eames,你会投射出Arthur吗?”

“不知道。”Eames摇摇头,“你要当成是防范于未然就随便你吧。”

“不,我的意思是自从Arthur死后,你就再也没下过梦了?”

“有啊。”

“什么时候?”

Eames犹豫和迟疑了一会儿,但并没有很久,他就放弃并且耸了耸肩膀,从桌子上顺了颗葡萄塞进嘴里:“Arthur刚死的时候。”

趁Yusuf还没反应过来,他又补了一句:“和Arthur。”

“What?!”Yusuf满脸写着“你疯了吗”式的不可置信,他盯着Eames吃了好几颗葡萄,从桌子边又晃到沙发上坐下,才喘出下半句,“你一定是脑子进水了,你跟死人做梦Eames!”

“他那个时候还有呼吸,Yusuf。”

“可是你也知道了那不过是机器勉强维持的生命体症。”Yusuf觉得自己简直万分理解到了Cobb那天冲进Eames房间的心情,“我不是想戳你的伤口,Eames,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危险?死人没有梦,他们那儿连Limbo都没有,也从来没有人和死人下过梦,你不应该这么骗自己。”

“所以那值得一试嘛。”Eames看了看他,“我也没有骗自己,Forger只骗别人的。我只是想确定一下。”

Yusuf放弃地摊开手:“那你确定到什么了吗?那里面有什么?”

Eames想了想,露出一个空茫的表情:“那儿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白茫茫的世界,像个坏掉了只显示雪花的破旧电视机。没有潜意识、投影、虚拟的世界,没有Arthur,也没有Eames自己。就算Eames在造梦机里设定好了一切,他们也都没有显示在另一个人的梦里。

就像一台主板烧掉的电脑,它还能启动,却无法工作了。

Eames在Yusuf的哑口无言中抬起头:“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能那么确定Arthur已经不在了。”

因为他的大脑已经是一片荒芜的空白,他永远都不会再做梦了。

 

9

Limbo里可不是一片空白。

睁开眼可以看见一片碧蓝的海,微风轻卷,白色的泡沫被海浪轻柔地推到沙滩上。绿色的棕榈树逆光拔地而起,树丛里落着几颗椰子,躺在贝壳和碎石之间。

这里的一切都很漂亮,就像Rizal跟他描述的那样,小镇旁边靠近墨西哥湾的无名海岸。可是这里的海浪却是无声的,像一部彩色默片,反复把沉寂的海水推向岸边。

这里是梦境,属于Arthur的Limbo。Eames跟着下来的,他来找他。

Eames第一次Limbo,这里的结构和真实的海蓝小镇很像,Rizal的确是个缺乏想象力的家伙。他按照现实重新构造出了一座梦境的家乡,还有郊外的海。Eames没有去过那里的海边,所以也不知道和现实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但至少,现实里的海浪是有声的。

他稍微停驻着看了一会,然后慢慢走向海边。

有个人站在那里等他。

Eames已经好久没有见他了,自从他从盗梦的行业退休之后,他就不再借助任何机器下梦。盗梦者们自己都是无梦的,他可以借着时间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可时间过去了三年,除了他体重胖出的一磅以外,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包括他梦境里的Arthur——不是Rizal的,是属于他投射的那个他——依然和当年一样英俊利落。他的身材没有走样,同Eames一样穿着三件套的黑西装。海风也吹不乱他用发胶固定好的头发,在Eames走近的那一刻忽然转头,眨了眨眼睛,露出清淡的微笑。

“Hi。”

“Hi。”Eames扬了扬手,“好久不见……还是说,初次见面。”

“我以为你不会想来见我了,Eames。”Arthur轻笑着说,“你说你不会下梦了。”

“……总有……特殊原因的例外。”Eames咳嗽了一声,“所以我不是又来了嘛——当然不是为了见你。”

Arthur的笑容随着海风加大了几分,几乎可以看见他的酒窝了。他低了低头:“我知道你是来救人的。他在镇子里,从这一路向北走两个小时就到。”

“谢谢。”

“不客气,我也很意外,这不像你的风格。”

“什么像我的风格?”

Arthur想了想:“你说过,盗梦不是慈善事业。”

“嗯。”Eames答了一声。过一会儿又说,“不过,毕竟他是真实存在的一个大活人嘛。”

Arthur笑了:“不是你的投射吗?”

“……”Eames看着他,目光像是被漫长寂静的时光锁住那样凝滞和缓慢,他们隔着海风和无声的海浪沉默地相持了好一会,最后Eames终于笑了笑,“你不是他。”

他的苦痛与思念可以跨过时间的障碍进到他的梦里。时间过得太久了,久到Eames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是无法忘记他,还是条件反射地想起他——就像梦里的大象。那个Arthur只是个idea,这个Arthur则是属于Eames的,在真实的他死后,Forger忍无可忍的捏造。Cobb说的对,没人能够管理自己的潜意识,在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丧失之后,免不了自欺欺人地想把他带回身边。

Eames知道有方法可以压抑自己的投射,但那时的他已经疲于面对Arthur了。

到底还是躲不过啊,他无奈又忧愁地想。

“我该走了,如果可以,我再也不想来了。”

“你说过你不想来的,可你还是到这里了,Mr.Eames。”

“这说明我的生活精彩纷呈,惊喜不断。”Eames嘟哝了两句,又问Arthur,“没有车吗?”

“……我又不是魔法师。”

“Darling,我说过你多少次了,做梦要梦大点。”

“Eames。”Arthur专注地看着他,眼里饱含着各式各样复杂交织的情感,“我已经不能做梦了,这里是你的梦。”

Arthur这句话成功地让Eames整个人僵在原地。他对他的投射最难以接受的部分就是他确实也太像Arthur,像那个会对他微笑的,同时也严肃认真并且坦诚的Arthur。Eames意识到,即使过了这么久,他也并没有真正忘记他。也许他已经把所有回忆都丢进回收站,还点了清空。但他的C盘自那之后再也没有新的写入,以至于潜意识的找回程序一扫而过,所有数据再次物归原主。

他抬起头,嘴角轻轻动了两下,还是笑起来:“也是,我跟你说这些干嘛……”

Arthur没说话,只是用温顺得几乎哀伤的目光凝视着他。他就站在他面前,几乎是无法控制地,Eames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脸、眉毛、嘴唇和下巴。海浪一下子蜂拥漫过他们的裤脚,夹杂着猛然发出的轰鸣,把他们包围吞没。

Eames慢慢放下了手,仿佛所有的思念与不舍都在这一刻尘埃落定。他继续笑了笑说:“好吧。再见了,Arthur。”

他踢开盖在鞋面上的泥沙,步伐缓慢却决然地向着另一个方向。Arthur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直到Eames几乎就要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

“嘿,Eames。”他最后一次叫住他,深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要来救他。”

Eames露出了他一如往常没心没肺又灿烂的微笑。

他说:“这还需要问吗?”

 

10

收到Arthur和Rizal邮件的时候Eames已经回到纽约有一个月了。他在纽约休息了好一阵,给Cobb的两个孩子们都买了礼物,还给蒙巴萨的老朋友们准备了土产。那一天他原本打算回蒙巴萨的,在准备关机离开酒店奔机场的前一分钟收到了这封共同署名的邮件。还附带了一张电子版请柬,让他填好地址回复,以便给他寄去一份实体的。

Eames没有回邮件——他没有固定的地址,更重要的是他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思考了一分钟,潦草地收拾好东西,然后去打车机场改签机票,重新买了一张飞往休斯敦的机票。

Rizal他们的婚礼在一周之后,Eames在休斯敦住了六天,租了一辆破旧的小敞篷车,在婚礼当天沿着高速开出城外。

老路子和老方向,这一次他没有迷路和抛锚,而是沿着地图顺利抵达了那里——这辆破旧的小敞篷居然搭载了GPS地图,还是能用的。Eames感动得差点迟到。

这场计划已久的喜事引发了偏僻小镇的全民总狂欢。街上到处插满了鲜花和彩带,装扮得像喜迎圣诞。电线杆上的扩音器直播婚礼进程,可是基本上没有人听——人都跑到广场上看热闹去了。Rizal和Arthur在新修的广场上举行了他们的婚礼,Eames赶到的时候恰好宣誓完毕,高台上的钟声敲响,新郎亲吻新娘。一大群白鸽从广场上展翅而起,人们的欢呼声随着花瓣高高抛向半空,几乎把台上的新人淹没。

Rizal打扮得漂亮极了,真不像Eames认识的那个野蛮姑娘,娇俏地依偎在Arthur怀里,笑得合不拢嘴。

Arthur在半年前醒过来的瞬间向Rizal求婚了。他原本已经在梦境里几乎跟她度过了一生,醒来却是一场春秋大梦,物是人非。其实他可以选择继续另一种人生,换一种全新的体验。但他还是执着地再次选择了Rizal,心甘情愿与她能再共度过一个50年。

因为梦境里的她并不是真实的她,Arthur对Eames说,那是一个他想象力有限的Rizal。她50年如一日地不会长大和改变。而真实的却会随着时间,与你一同成长与改变。

这句话多年前的Eames也对Arthur说过。他记得是一个阳光充足的午后,Arthur安静地听完,然后充盈而温柔地对他笑了。

“你改变了吗,Eames?”他这么问他,结果被Eames搪塞着用亲吻糊弄过去了。

可是现在呢?

现在他一个人坐在敞篷的旧车厢里,远远地眺望着另一个Arthur的婚礼。他甚至还有些圆满地露出了微笑。

另外一个现实里的Arthur不是个合格的point man。他没有完成任务,也没能拿到钱,但他娶到了愿意与他分享一生的姑娘,完成了自己最大的幸福和梦想。

不知道Rizal还记不记得她那个环游世界的梦想?其实梦想是个既简单又难以实现的东西。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很多的梦想,环游世界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Eames当年也想过,他现在努力实现中,可惜也只能实现一半了。

他坐在车上远远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Rizal开始抛花球了,才悄声无息地驾着车离开。

他沿着梦境里的记忆,一路往南,终于见到了那片海。

Rizal没有骗他。它和Arthur梦里一样漂亮,未开发的半月形白色沙滩,没有垃圾和污水,只有被打磨得圆滑光净的小石块,被半埋在柔软的沙子里,和那些晒干的贝壳海带拍成不规则的印象派形状。

Eames走到海边,海水刚好能够到他的裤脚。他随意地用鞋尖在沙滩上写了几个单词,不一会儿就全都被海浪抚平了。

海边的潮声很大,但是很奇怪的,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这里是真实的世界,有阳光,有大海,有一切一直以来存在着的和继续存在的东西,有Eames——也只有他。

“真不错啊……”Eames赞叹着,提着裤子蹲在沙滩上,“我该带你来的——darling,如果你活着,就不应该独自面对那片没有声音的海。”

他的声音很快被海浪巨大的轰鸣所吞没。泡沫覆盖着白沙滩,带走了沙滩上最后一行字母。海浪一遍又一遍地洗刷过他灰蓝色的眼睛。Eames终于放下了手。他抬头眺望着远方,远方一望无际的深蓝的和青空交相辉映,几只白色的海鸥在海天交接的地方呼啸而过。

 

它们沿着苍穹的轨迹,向着遥遥相望的彼方,越飞越远。

 

END


2013-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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