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轻巧，真正做到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喻文州也清楚，黄少天所谓的“成绩下滑”掺了多少水分——他是守擂的核心，站在蓝雨最前端的刀刃之上，面对的是全联盟个人能力超强的一流选手，技术经验都比他成熟，“墙”这个形容词简直贴切得恰如其分。
但这些都是黄少天必须面对的，他们还在训练营的时候就讨论过了。他是蓝雨的刃，五年或者十年，甚至更久的以后，他都将站在那里，孤锋抵万军。
那场夜谈的发起人是黄少天，喻文州还记得是第三赛季中段的冬季转会期。太阳早早进入了冬眠，不到六点天就黑得透不过光。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晚上，大家训练过后回到宿舍，收拾闲聊洗漱熄灯，喻文州合着眼平躺，还未入梦，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快速地爬过眼皮。
睁开眼，看见黄少天从上铺倒吊了半个头下来，手机一晃一晃地照着他。
隐约还能看见屏幕上夜雨声烦。
喻文州无声地笑起来，支起身往里挪了两寸，黄少天默契十足地翻下来钻进他的被窝，扯着被角把两个人从头到脚遮了个密不透风。
手机的微光透过柔软的棉被，从外面看像一只巨大的萤火虫。
喻文州的脸在机械冷光里有一种独特的质感，也许是明暗对比的缘故，眼角眉稍被影子割出一道尖锐的线，有些凉薄的错觉。
他撑着耳朵，侧身给黄少天多空了些地方：“又想起什么了？”
“嘘！”黄少天伸手捂住他的嘴，凑过去用气声和他说话，“小声点，别把他俩吵醒了，我可是特地等到熄灯了才下来找你，都弄起来就功亏一篑啦。”
他说了一大串，呼呼呼地像吐泡泡一样。喻文州没揭穿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拉下他的手配合地也压低了声音：“要不然出去说？”
“太冷了。”黄少天又蹭了蹭，两个人躲在狭窄的空间里，呼吸交错有点透不过气，但彼此的体温都落在对方身上，像抱着一团小太阳慢慢温暖起来。
“那你长话短说。”喻文州弯起嘴角，“被子不透风，我怕你一会儿喘不上来。”
手机没人理，屏光暗了一半，衬得喻文州笑脸更诡异，像只狐狸。黄少天话在嘴里转了一圈，估摸着自己看起来也差不多，于是咕咚一声把话咽下去，直接开口说：“老王今天签虚空了你知道吗？”
他这个话题有点冲，喻文州愣了一下：“嗯。”
老王是队伍里轮换的主力，玩得是元素法师，比黄少天和喻文州都大两岁，第二赛季进训练营，很快就提上了队伍。
如今打了还没一个赛季，居然就要走了。
“方队跟我说是他主动要求换的，虚空那边承诺他稳定的首发位置。”黄少天叹了一声，“真没想到啊，好歹还一块打过几场球呢，现在说走就走招呼也不打一声。”
喻文州笑了笑：“舍不得？”
“也不是。”黄少天别扭了一下，“就是……没想到。”
“没想到他会转会，还是没想到有转会可能性？”
喻文州话说得模糊，黄少天却一下子明白了。
“不是没想过转会，队里来来去去也走了不少人了。”他看上去有些困扰，“但怎么说啊，就是觉得不是滋味。”
喻文州思考了一下：“少天。”
“嗯？”
“如果是你，你会吗？”
黄少天愣了半拍：“什么意思？”
“我说如果将来，队伍需要，或者你自己的情况有变，你想转会吗？”
这次黄少天沉默了很久，久到手机屏完全暗下去。黑暗像一颗静止的定时炸弹悬在他们之间，沉重又危险。
喻文州并没有催促，他极有耐心地等着，黄少天的表情已经看不到了，但是他的呼吸透过微薄的空气传了过来，轻缓安静得简直不像他自己。
大约有半个世纪那么长，喻文州感到黄少天似乎动了一下，浅蓝色的光重新注满了这个空间。
黄少天半垂着眼睛，光影同样把他打磨得冰冷坚硬，但喻文州清楚那不过是错觉而已。
“我不知道。”黄少天开口说，“我没想过那么远，刚才临时想了一下也没什么头绪。”
“或许俱乐部死活要卖的话也没办法吧。”他看起来有些迷茫，“不过我还没有考虑过要离开蓝雨，这里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蓝雨是魏琛的心血，他把黄少天从网吧带进了职业联盟，他还在这里认识了喻文州。
“我想过拿冠军，想过跟你打比赛。”黄少天翻了个身，仰面朝上平躺在床上。另一只手撑住往下塌的被子，“我想在蓝雨打很多场比赛，至少在我或者俱乐部其中一方改变之前，我都不会想离开这里。”
他侧过头，看着喻文州，眼里露出那天在嘉世看比赛时的那种神色：“而且我还想跟你一起打啊。五年十年肯定没问题的。”
喻文州笑了起来：“不会有问题的。”
他握住黄少天的手，和他并肩平躺下，手机再次暗下去，但是谁都不想去弄它了。黑暗和身上的棉被一样温暖地把他们包围，安定得不可思议。
后来他们就这么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还把先起床的于锋吓了一跳。
有这样的决心，黄少天又天生就不是能轻易被打垮的对象，来者越强，反而越挑起了他的斗志。
喻文州看他蠢蠢欲动的样子，干脆跟俱乐部打了申请。每天晚上饭后陪他在回训练室，加练一个小时。
只有他们两个人，状态更像放假回家练小号的日子。只不过黄少天就用他的夜雨声烦，喻文州却没用索克萨尔，而是从工会那边借来了好几张不同职业的账号卡和黄少天对打。
不是没在游戏跟喻文州切磋过，只不过用自己的号到底装备手感不一样。装备悬殊的状况下，喻文州意外地没有被拖着一边倒地挨打，反而还几次打出了漂亮的回击。
开了修正就更明显了，近战职业还好，远程基本上打得都有些胶着，喻文州全面的能力黄少天领教过，只是有一阵没这么打，发现他居然还进步了。
单职业就算了，喻文州这种进步简直像推土机似的，轰隆隆一大片，乍看还挺吓人。
但仔细一想又是很合理，职业赛场上，不进步就会被人迅速甩到身后。
于是又莫名地高兴了起来。
小灶开完，从训练室走回宿舍，黄少天抬头看了看天，突然来了一句：“好像比昨天亮了一点。”
喻文州一愣，也顺着他的目光抬起头，太阳已经看不见了，但是余光还没散去。天空像一块深蓝色的玻璃，清晰地衬出头顶建筑物的轮廓，边缘被地上的华灯照得发白。
习惯了昼短夜长，不知不觉中时间的沙漏见了底，居然又开始倒扣起来反向流转。
他笑着叹了一句：“嗯，这么说冬至已经过去了啊。”
大家都是日子天天过，只有黄少天经常无意识地抓住四季的变化，如同他在场上转瞬即逝的机会捕捉。
到底是个敏锐的人，观察领悟力高得令人发指。
这几天的特训也是，喻文州基本上用不着说话，黄少天总是能从他的动作信息里迅速抓住问题所在，对应调整得也极其快。
最可怕的还是说改就改的执行力。
明明是针对他的单独训练，连喻文州也颇有些获益良多，两个人都玩得很开心。
“明天还来么？”黄少天问他。
“明天不行。”喻文州看了他一眼，“赛前调休，后天上午的飞机。”
这周的比赛是客场。
黄少天看着自己的手：“总觉得进步了。”
“是进步了。” 喻文州拉过他的手指压了压，“这周是上半赛季最后一场了。”
“嗯？”黄少天转头看他。
喻文州的眼睛在深蓝色的天光里柔和又明亮，像是有东西在里面缓缓流动。
“想试刀吗？”他笑着问。
黄少天同样想起了什么，也笑了。
“行啊。”他回答得举重若轻。
整个人的气息却已经变成了一把未出鞘的剑。
那个周末真的是蓝雨的狂欢宴。胶着了小半个赛季的成绩单终于被刷出了新数字。
10：0。
黄少天擂台一挑三，蓝雨势如破竹，团队几乎打了一个完整的碾压。
他们就带着这样的成绩杀入了全明星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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