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队经理连夜安排了机票，第二天早晨把俱乐部注册了本赛季的所有参赛选手拉到了白云机场。蓝雨安排的统检时间是明天下午，但喻文州担心节外生枝，和经理商量决定提前一天到B市。

候机厅里的人并不多，他要了杯咖啡，坐在卡座里看新闻。过了一会儿黄少天走到旁边，把手机凑到他的眼下。

手机页面开着荣耀官方论坛的一个帖子，标题写着：联盟临时停赛，哪儿有那么多设备问题，我看是选手出了问题！

“一早上就有人爆料了。”黄少天说，“管理员删了好几个贴都不管用，开小号继续发。”

“可以预料。”喻文州说，“虽然联盟压消息的初衷是维护战队利益和保护选手不被攻击，但药检阳性是无法隐瞒的实事，被爆出来只会授人以柄。”

喻文州的言语间不太认同联盟的公关政策，黄少天突然想起来这几年关于他退役的传闻有鼻子有脸的，说他退了之后会直升联赛管理层。

“如果换做是你会怎么处理？”

“隐去细节，实话实说。”喻文州喝了一杯咖啡，“必要的时候，利用论坛和水军引导讨论方向，集中在过错人身上，降低联盟和其他战队选手的损害。”

“啧……有一套啊队长。”黄少天人不可貌相地打量他，“可惜你这种人才比赛保质期太长，联盟等不起。”

喻文州看了他一眼：“少天如果不想跟我共事了，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黄少天被他看得发毛：“我哪儿敢啊，我们全家老小还指着您再拿十个八个冠军呢。”

喻文州笑起来，抬手捏了捏他的后脖颈：“是我得指望少天。”

然后又轻轻地补了一句：“别怕。”

谁怕了？黄少天想反驳。但他的“喻文州心率不齐综合征”又犯了，只好窝在沙发里装死，并且暗自发誓以后有事没事再也不招惹他，不然早晚得短命。

飞B市要三四个小时，落地已经下午，出机场时喻文州还接了王杰希的一个电话，问他们住在哪儿，约晚上一起吃饭。

这种关键时期的确不适合约饭，但是王杰希提出的，大概有什么话要说。

“老王不是来给我们下毒的吧？”黄少天随口说。

“我猜是药检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喻文州说。

他和战队经理报备了一下，晚上带着黄少天赴约了。

微草作为本地战队，是第一波受检人员。他也顾忌着明天蓝雨的药检，找了家私房的素菜馆，被黄少天说进门就一股子中药味儿。

王杰希人看起来挺精神——虽然也是快退役的选手了。他基本确定了退役后会留队指导，这个赛季打得也很从容。指挥权交付后回了几分当年魔术师的样子，倒是让微草今年的成绩稳定许多。

请客的人该说时会说，喻文州并不着急问他，两人在饭桌上闲聊了几个来回，黄少天坐在旁边看似听着，偶尔插嘴，多数时间低头在用筷子封纸叠小飞机。

王杰希等菜上齐了，服务员关上包厢门后才终于开口：“联盟想推进药检常规化，以后每场赛后都做检查。”

喻文州只是挑了挑眉：“已经确定了？”

“还没有，在走流程讨论。”王杰希说，“有可能要费用战队自理。”

“这对没有赞助商的弱队不太公平吧？”喻文州说，“我们几支前排队伍每年给联盟交那么多佣金，不至于抽不出药检的钱。”

“我也这么觉得。”王杰希点了点头，“细节的事放一边，我们现在更担心的是整体流程。联盟以前没出过类似事件，联赛好不容易发展好了几年，谁都不想被打回原地。能自证清白当然好，但也需要公平公开的第三方来处理，否则很难避免舞弊栽赃的情况。现在各方面竞争都很激烈，难免会出现不干净的手段。竞技比赛里的一个谬误就会失之千里，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清楚。”

喻文州理解他的顾虑，也猜中了他的想法：“王队是想我们战队联合和联盟抗争？”

“以目前来看，很有必要。”

“你也太不信任官方的能力了吧？”喻文州苦笑。

王杰希摇了摇头：“等你们明天去检查就知道了。”

喻文州和黄少天对看了一眼，虽然黄少天有事没事总喜欢和王杰希嘴欠，但他们也清楚他不是会在重要的事上乱说的性格。

第二天到了指定的检验场所，他们才理解了王杰希话中的意思。

联盟指定的药检在体总附属的体检中心，因为通知发得非常临时，两天之内要完成联盟所有战队近千人的药检，人手抽调不过来，如今里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选手们被要求做全药物筛查，根据上一场比赛时间每个战队的检查手段也不一样，有的只用尿检，有的只用血检，有的两个都要做。蓝雨不幸就是两个都要做的战队，等他们拿着证件刷入时发现，战队居然连顺序排位都不在一起。

“哪儿有空给你们排谁是谁？”忙得团团转的护士对着众多明星选手们也没客气，“叫号就进去留样，注意别把自己的标签和样杯拿错了！”

黄少天自从进了联盟就没再见过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的壮观场景，感叹：“联盟这是……怎么找到这个检所的？就不能让各战队所在地单独提检吗？”

“恐怕是上面指派。”喻文州无奈地说。“他们想在下个公告之前做完筛查，所以没得选。”

不过现在乱糟糟的场面也不可能保证结果，说不定还要做二次筛查。喻文州回想昨天王杰希的话，他的担心确实不无道理。

眼下只有先做完检查再谈其它。血检要求空腹十二小时，黄少天早饭都没吃，抽完三管血后饿得头发昏，还要在检测科室前面排大队。平时甚少排队的男厕也队尾甩到电梯口。后面来的选手和他打招呼黄少天也没心思应了。等全部项目检完，他在大厅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喻文州。

他们俩都被安排在战队名单末尾，又被现场秩序打乱，半小时前经理给他发消息，说其他人都检完了，附近不好停车，他先送一波回酒店，等晚点再来接他们。

黄少天还没回，第二条信息又发进来：喻队说晚高峰不好走，不让我过来了，黄少你完事儿了等他一起打车。

黄少天胳膊上压着棉签，只回了他一个好。

他等了喻文州半小时，才终于看见人和霸图的选手一起走了出来。

B市还在冬天的温度里，北方市内开着暖气。喻文州的外套搭在右手，左手的袖子卷起，肘窝贴着白色纱布，和对方交谈了两句，然后向着黄少天走过来。

“把外套穿好。”喻文州见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门口凉，别感冒了。”

黄少天看了一眼他的纱布：“怎么贴这么大一块？”

“抽血的是个新手护士，拔针的时候带了一点。”喻文州轻描淡写地说，“不是什么大事。”

他把纱布揭开，里面的针孔的确已经止血了，但在纱布上渗了一片，大概明天就能见到淤青。

“这也太不靠谱了吧？”黄少天皱着眉，语气难免心疼。

“是太着急了。”喻文州一语双关。他放下袖子，穿好外套，“走吧。”

体检中心在B市靠东边的一条主干道上，正值下班高峰，路面上也变得拥挤起来。导航软件上显示四面八方路线都是红色。

车倒是好打，就是半天过不来。黄少天和喻文州在大厅等了一会儿，决定过马路去上车，免得司机掉两次头，节约时间。

B市的马路横平竖直，贯东西通南北。冬日干燥的天晴朗无云，傍晚的夕阳夹在楼宇间往路的尽头坠落，壮观热烈，是G市很难看到的景象。

黄少天被红色的太阳吸引，停在了过街天桥中央。喻文州也停下了。他们站在车水马龙的正上方，沉默地看着日落。而身后的行人神色匆匆，除他们之外没有人为此时的风景停留。

他和喻文州穿的都是蓝雨统一发的羽绒外套，并肩靠在一起的时候，像共享着同一件衣物取暖。

黄少天突然觉得，他们又回到了那艘漂浮在海面的船上。

在他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喻文州的这段时期，他做过很多次梦，梦里只有他们坐在船上，四周荒无人烟，远处是燃烧的日出，海底一片血色。

然后喻文州站起身，往日出的方向走去。黄少天想追上他，怀里却被巨大雪球压着喘不过气，再抬头喻文州人就已经不见了。

而此时此景，虽然并非同时同刻，却让黄少天产生了某种心灵上的连接。

他想，他到底握着什么呢？放不下的又是什么呢？

他不会也不可能就这样和喻文州平平淡淡地维持着虚假的友谊过完余生。或许在刻意疏远之后，感情也会变淡，像他以前谈过的那些青涩的恋爱，化成海面上的泡沫。

但黄少天不甘心，这不仅对他自己不公平，对喻文州也是一种不公平。

“喻文州。”黄少天转头看着他，“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有话要说。”

喻文州也看向他，他们长久地对视。很神奇，黄少天想，当他们在赛场被一个个房间隔开的时候，甚至语音不方便传达的时候，鼠标里角色的一个侧身都能读懂对方所想。在现实意义上实现了动动手指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而眼神则透露的更多。

他们都从中抓住了蛛丝马迹，喻文州看见黄少天几乎赤裸的情感，而黄少天看到他的惊讶、意外和了然。

喻文州浅浅地叹了一口气：“少天……”

“没用，你知道我憋不住的。”黄少天笑起来，“早晚都要面对现实的不是吗。”

夕阳的余光像大爆炸后的灰烬，慢慢从他身上跌落。

“我喜欢你。”

船停靠在海港岸，黄少天把手中的雪球塞进了喻文州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