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G市的飞机上喻文州做了个梦，梦里他在一道白色的海岸线上走，红色的海浪一波波涌来，淹没他的脚踝。身后有人叫着他的名字，喻文州转过头，红海变成雨水，倒着飞向天空。五彩斑斓的彩虹雨中，黄少天撑着伞，从天而降。
梦中人就躺在蓝雨俱乐部大厅的沙发上。喻文州披星戴月地赶回来，看见他抱着一只星星抱枕睡得正香，手机掉在地毯上，挂着没打完的游戏发出低电量警告。
喻文州突然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他走到沙发边，低头看黄少天。他睡着的样子很安静，头埋在扶手和靠背的缝隙里，或许也正做着什么梦。
潜意识不会骗人，心跳也不会。战术大师取得胜利的关键是提前在赛场上的预判，但如果很多年前有人问他能不能预测自己会喜欢谁？喻文州大概不会猜出这个选项。
还是黄少天披坚执锐先杀到了他心门，献上龙的宝藏。
英勇的剑士睡得又往下滑了一段，头发都支棱了起来。喻文州无声地笑笑，靠坐在扶手，把一缕翘起的头发替他放下，黄少天翻了个身，或许是热的，或许感受到了他的气息，他缓慢地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文州？”黄少天说话的语气带着黏糊的鼻音，仿佛在梦游。星星抱枕被抱到了下巴，他揉揉眼睛，接着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这回才是真的醒了，喻文州想。黄少天仰躺着，眼睛圆睁：“文州？！”
“晚上好。”喻文州微笑着和他打招呼。
“我靠，我睡了多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黄少天一下子蹦起来，摸来摸去地找自己手机。喻文州从口袋里掏出递给他：“快没电了。”
“不可能，我刚充了电！”黄少天接过来看了眼屏保上的时间，“怎么还真就剩一格了？我睡了四十分钟？！我知道了，肯定是手游的锅！我刚才躺着想玩一会儿，玩着玩着就失去意识了，唉手游就是这样催眠。让我看看我这关……靠居然没过，算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我起来？”
看你睡得太香舍不得。喻文州在心里说。
“刚到。”
黄少天露出那就好的表情继续：“我本来想在这儿等你回来的，今天庆功宴你都没参加，好多活动错过了。老板每人发了奖金和购物卡，奖金月末打进工资，你的购物卡在我房间里，等会我拿给你。我们还做了抽奖池，抽剩的卡我给你拿回来了。小卢手气好抽中了头奖，是辆车，不过他还不满十八开不了。本来他们不让我抽，我说是给你的才保住。大奖都抽差不多了，估计没剩几个值钱的。不过不重要，重在参与，中奖开心开心。”
黄少天上摸下摸左摸右摸，终于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三张抽奖卡：“喏，要不要试试？可以作弊，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等会儿吧。”喻文州说。
“不能等，抽完我得赶紧拿去兑奖，不然后勤要关门了。”
黄少天的目光太殷切，实在让人难以拒绝。喻文州从三张卡里随手抽了一张，拉开揭晓区的纸膜，上面写着：恭喜您中了超级无敌幸运星全宇宙独一份奖——黄少天。
“怎么样？”黄少天的表情期待。
喻文州故作苦恼地看向他：“我能换一张抽吗？”
“不行！”黄少天断然拒绝，“出手无悔。”
喻文州笑起来，扬了扬手中的卡：“你就为了在这里圈套我去定了抽奖卡，还等了这么久吗？”
“怎么能说是圈套？”黄少天说，“这叫战术。”
“好吧。”喻文州站起身，一副准备上楼的样子。黄少天连忙也从沙发上跳起来。
“唉不许走，你还没兑奖呢。”
“我不走。”喻文州说，“我想去花园散散步，少天要一起吗？”
谁没事大半夜在花园散步啊？
黄少天腹诽。但他还是跟来了。
蓝雨俱乐部的花园不算特别大，但很有逛头。设计的时候找了专门的园林设计师，每一块的景致花草都经过精巧计算，分隔出不同的风格区间，又根据每个区间设计了动线，走起来常常会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
李远评价这个花园是“老板为了宅男能走出房间做了多大努力的写照”。努力和成果有没有效不知道，但的确成为了一些流浪动物的避风港。
他们路过一块没有任何植物覆盖的空地，喻文州难得露出疑惑：“还没发芽吗？”
“早发了。”黄少天指着旁边的树苗，“园林工说要育苗，移到别的地方了。”
喻文州失笑：“我都没注意。”
“你忙成这样也很难注意吧。”黄少天小声嘀咕。
去年世锦赛冠军回来，经理让他们再挑一个植物种。
这个成为蓝雨习俗的传统源于六赛季。夺冠之后，大家在商量留点什么能作为纪念。
有人说做个纪念雕塑，被当时地方还不大的俱乐部否决了。喻文州看着窗外环卫正在修剪的黄金榕说，种树吧。
树和人一样会生长，有很好的寓意。
这个提案很快就被通过了，他们在当时的院子里找了一块地，种下第一棵木棉。
后来能种的品种也多了起来，常规赛MVP、季后赛MVP、世锦赛冠军……大大小小的奖项，伴随奖项的是蓝雨花园的逐渐丰荣。
去年黄少天挑了一株秋海棠，理由是现在太多春天开的花了，增添一些夏秋景致。他对花园里种过的植物如数家珍，是小时候住番坊祸害邻居家花草中得来的经验。
树苗还没长大，和其它几株苗并排靠在一起，黄少天戳了戳上面稀疏的嫩叶：“我总觉得树苗小时候都长一个样，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分辨品种的。”
喻文州也弯下腰：“至少你还能认出它们在哪儿。”
“谁像我们蓝雨队长大人似的，打比赛兼职空中飞人。”黄少天翻了个白眼，“上次休假什么时候都不记得了吧？”
“记得，我们去海边。”喻文州说。
这句话唤醒了黄少天的沉默，他神色别扭地看了喻文州一眼，后者了然地笑起来。
“原来是那个时候。”
“卧槽停停停！不许讲出来！”黄少天的脸在夜色里也能看出可疑的红，“喻文州你这人有时候脸皮真的够厚！”
“怎么，允许你告白不许我提？”喻文州促狭，这也不怪他，黄少天有时的确太过可爱了。
二十好几的男青年，怎么还能如此充沛又明亮。
“主动权不一样啊。”狮子座的尾巴舔了舔自己的虎牙，“你这种马上就要被拉去白云观出家的人不懂。”
喻文州笑得更开心了，黄少天懒得理他，撑起膝盖打算站起来。花圃旁的土意料之外柔软，他右脚一歪，整个人就要扑街。
千钧一发之际，喻文州接住了他。
“小心。”他把黄少天扶离危险地带，刚要放手，却被抓住了。
“别动！”黄少天挂在他身上不撒手。
喻文州拍了拍他的背：“这是一等奖的兑换方式吗？”
“也太便宜你了吧。”黄少天说，“我就是……唉好烦，让我抱一会儿都不行吗？”
虽然黄少天总是吵吵闹闹，但他也会有一些非常需要安静的时刻——比如此刻。不合时宜的要求只是为了眷恋着想要眷恋的人，听他的心跳撞击自己的胸腔。
“喻文州。”
“嗯？”
“你还记得老基地的木棉树吗？”
“怎么会忘记呢。”喻文州说。
那株和他们胜利一同长大的树，因为太繁茂而不好搬运，俱乐部迁移后留在了原地。他们在那里建了个小公园，树干上挂着“第六赛季蓝雨首冠见证”的铭牌，四周的每一块地砖都签了一名蓝雨选手的名字。
魏琛正式从兴欣退役后，喻文州也邀请他签了一块，放在最接近树的地方。
现在那里是每个蓝雨粉丝必去的打卡地。
木棉树在早春的时候会先开花，再抽出新的叶芽。黄少天觉得很像他对喻文州的心情。开出花朵后发现已经枝繁叶茂。
“你知道吗，我太了解你了。回退十年，我根本不敢相信这辈子能对哪个人清楚成这样。”黄少天说。
喻文州叹气，摸了摸他的头发。
黄少天抬起头，手放在他的胸口：“你也足够了解我，所以你很清楚，我根本不会错过。”
人的感情是如何确定的？会不会有具体的某一分某一秒？那些所有爱情电影中反复上演的热恋、激情、疲惫与后悔，如果都可以在某个人身上成立，那么是否意味着你也会在某个人身上看到信任、爱和永恒。
喻文州的心跳如此炽热和慌乱，和他表现得完全不一样。
他握住黄少天的那只手，很无奈地说：“所以我现在说还没心动，骗术就显得太低级了是吗？”
在夏夜炽热的晚风里，黄少天偷了他一个吻。
“你知道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