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霄】寂寞千年

地府里面,没有草。

云天青觉得地府里什么都还好,仅这一项让人苦恼。那不仅仅是眼里看不到绿的困扰,更是口中无物的寂寞。寂寞着耐不住寂寞,就买根烟管回来叼,可他又不吸烟,那烟管也实在太重,叼着叼着就给扔了,那么再寂寞上几年,那叼草根的毛病也就拧正了。

云天青叼草叼了几十年,在琼华时叼后山的草,在青鸾峰叼山顶的草。他记得师兄不爱看他叼草,却是总也改不了。云天青想早知道该让师兄一把火烧光琼华派的山头,保证他过几天就再也不叼草。可想归这么想,当时的师兄若听到了,非得拧下他的耳朵。而他所不知道,若是现在的师兄听了,只会微微一笑,扬手将附近大大小小的山头都付之一炬。他在青鸾峰在地府呆了太久,久到超过在琼华的几倍时间。有些变化得快了,有些真的回不去了。

不管哪里的草味道都差不多,一点土味一点鲜味,还有那么丝淡淡的苦涩。他曾叼过最苦的草莫过于醉花阴的草——那里连草叶都是淡红的,狠狠咬下一段,满嘴的苦涩。可那前方笑着的人,却又让他觉得温暖。

就是在地府呆上再久也忘不去的温暖。

云天青和玄霄是前后脚入的琼华派。天青好动,玄霄喜静。云天青刚入门的时候就被弄了个下马威——他叫玄霄师姐。这大半也不能怪他,老远看着玄霄跪在师尊面前,衣摆长长地拖在地上,那长长的头发也落在衣摆上。背影打10分。云天青晃过去,也学着玄霄往地上一跪,脆脆地叫了一声“师傅!”然后转向玄霄叫“师姐”。只是那姐字还没出完女子边,旁边的人就转过头来:剑眉凤目、鼻挺唇薄。云天青后悔也没能刹住嘴上的闸,被师傅一指禅敲在脑门上,好痛。

啊没说完,就算不是师姐,容貌也能打10分。

这么10乘10得满分的师兄,白天站在你身旁,晚上睡在你旁边,你可能不心猿意马乎?当然不能。所以云天青走神,从来都是大大方方。

天青本就资质平庸却异常贪玩,玄霄随便挖挖鼻孔也能把他比下去。师傅忙得分不过神,就让玄霄看着天青。于是天青上树抓猴,玄霄在树边打坐;天青下水捉鳖,玄霄在岸边打坐;天青在草地上打瞌睡,玄霄还是淡定在一边打坐。例外的地方只有两个:茅厕和卧房。玄霄不会在天青上厕所的时候跟门外打坐,而卧房,天黑月挂,玄霄也要睡觉。

美人就是美人,睡觉也跟别人不一样。玄霄仰卧双手交叠,呼吸平而轻,那真是睡出高手的境界了。云天青这方面相对幼稚,打呼噜蹬被子,一样不拉下。师傅骂他驽钝不可取,云天青一点也不恼,整个琼华派跟玄霄比,从外延到内涵,那比下来就是一座猴山。当然后来夙玉的出现让他推翻了之前的结论:谁说猴山无仙女?小师妹被天青同样打了满分,她和师兄都漂亮得不似凡人;但是在醉花阴,吟诗的夙玉,微笑的师兄,也终究只是凡人。

凡人有喜怒哀乐,凡人有七情六欲。云天青默默地回房,吐了一茶杯草渣,浅红色的碎末,不像女子淡妆的脸色,倒像眼角擦不去的微红,怪委屈的颜色。

而玄霄似乎没有任何改变,练功、练剑、吃饭、打坐、睡觉。云天青卧在他旁边看着,要伸手又没点底气,想想师兄也是凡人呵,有什么不敢下手的?便探出食指戳过去,玄霄在他手指离脸还有五寸距离时睁开眼,细长的眼,清明的瞳孔,一转不转地盯着他看。天青嘿嘿笑挠了挠头,听见玄霄淡淡说了一声:“顽劣。”

“哇师兄你居然这么说我!好伤心啊……”

“若伤心能让你醒悟,不如多伤伤为好。”

“唔这简直跟师傅一个调……”

“云天青!”

“好了好了我错了。”天青笑嘻嘻地抬起手,“我这不是想和师兄你多亲近些么?”

“亲近?”

“我无父无母,师兄也同样。我们同拜了太清上人为师,根据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推导,我们也是一日师兄弟终生亲兄弟的嘛,亲兄弟哪有不亲的呢?”

玄霄听不来他那些胡搅蛮缠,便当作不理。云天青郁闷地躺下,往身边蹭了蹭,又蹭了蹭,尾指碰到师兄的衣摆,心中欢喜,很快又笑着合上眼,右拳轻轻握了握。

他所高兴的是玄霄并没躲开他。师兄今天的心情很好。

但那幸福的时光也就仅此为止。

天青记得太清上人总骂他不思进取毫无定性,他觉得师傅骂错了,他其实最有耐心。在醉花阴外等那两人的回来,在青鸾峰上等夙玉好起来,他等天河长大,等到自己死去,再地府里又等着玄霄某一天能走过。他的等待从来都没能实现,但他也不放弃,若是没别的事就这么继续等下去。有时回想当年师傅说他们师兄弟的话,他等了一辈子而师兄却没耐得住一时的寂寞,他想师傅都是修为那么高的人了还有看走眼的一天。那一错眼,最终让他们分隔了百年千年。

云天河也曾来看他,傻乎乎的小子提着他爱喝的酒和新鲜的野猪肉。又在他面前把那陈年好酒肥嫩好肉蒸成烟烧成炭。可怜这小子,这么孝顺,又这么笨拙。

“师兄不会来了吧。”

“唉?”

云天青手里捏着一段发带,轻轻地笑:“早就猜到了,师兄性格刚烈,下定决心的事就绝不回头。夙玉与他都是这种人,早就知道了我也拿他们没办法啊。”

他站起来,抬头望着鬼界的天空,那里并不是天空,而是一昧的望不透的黑暗。转轮镜台微弱的光,却连他的身影都无法勾勒。

鬼没有影子。

他想起自己和夙玉冰封的墓室,比起琼华禁地被独自锁在冰中的师兄,终究是他更寂寞。

听说师兄被天罚禁在东海海底,若誓死不悔,便用世不得轮回。

那比起琼华冰中的十九年,却是更黑暗更令人绝望的时间。

 

鬼界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光没有树没有草,没有好酒好肉,没有朋友相伴。云天青盘腿坐在地上,垫着手靠着石头。眼前往来着投胎的魂,和不甘的灵,偶尔还有些误闯进来的生人。而他们都是过客,终于也都离开。

他不曾走。

夙玉投胎,他便了无牵挂,玄霄被禁,他既然说过要等他,那么就会一直等着他。

与其让你一个人孤寂,不如我陪你,在海底在地底,一同寂寞千年。

 

 

[小番外]一念之间

被冷冻的时间,连半刻都恍若几千个春秋。

寂寞填满了整个山洞,而恨意更是轻而易举地自心口一点一滴,滴落在血肉里,灵魂里。

等待明明早该放弃,他却偶尔想起满天红色花雨里,夙玉浅笑的侧影。想起偶尔在醉花阴的路口看见云天青,嘴里叼着草笑得毫无形象,头上却插着一根凤凰花枝。

他想过某一天云天青或夙玉也许会来看他,那将是他们已经老去,将死的时候,来向他忏悔,祈求他的原谅。

他怎么会给他们原谅。

那场景被玄霄反反复复想演过许多遍,他想他在冰中看着他们,居高临下,虽然手脚被缚,却依然尊如王者。他想看夙玉被寒气侵蚀瑟瑟发抖的模样,想看天青老去后佝偻的背,颤抖地跪下。便是想着,心中也产生了无限快意。

 

而那密室的门终究被推开,恍若记忆的隔扇,相同相貌的男子在微弱的光影里,对他毫无形象地笑着,叫着他的名字。

“大哥。”

时光一转,居然又是千年。

END

2013-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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