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以为“不解”会困扰一段时间，没想到答案来得比想得快。

假期和冬休都很短暂，他们回到训练基地时，队友们也纷纷返回开始备战了。

能让黄少天胡思乱想的时间太少，他把心中的雪球随手丢到角落，投入进了日常的训练生活。

蓝雨目前的阵容已经稳定地打了六七个赛季，在职业赛圈属于相当长情。电竞杂志评价这个战队的主力们“黏着性”很高，大家似乎都不太有转会的意愿，俱乐部氛围也接受这样的稳定性，包容选手们时而浮动的竞技状态。长期合作优点是配合度更高，默契更好，缺点则是新选手很难上位——比如卢瀚文，作为最后一名进队的主力选手、下一代接棒者，等了几个赛季，冠军杯也到手了，还没等到黄少天状态下降接任。

李远有一年接受采访时开玩笑说喻队拉长了整个蓝雨的竞技生命，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两年前拿总冠军叶修颁奖的时候说他：“差不多得了，赶紧下来吧。”回去被黄少天怼了八十条语音指控他妒忌，烦得叶修直接拉黑。

常规赛后半回归的第一场就赢了微草，黄少天心情颇好，觉得手感和运气都没有离开自己，他打开后面的比赛进程，意外又不意外地在第二场的名单上看到了义斩。

义斩这几年一直勉勉强强维持着联盟的次末席位，没有被淘汰出局。也买到过一些不错的选手，但可能规划配合做得还不够好，成绩不算理想，有点事倍功半的意思。

为了不比赛经营两头忙，楼冠宁换上了职业经理人，虽然还是背后出资和主要决策，但运作方向和规划几乎都让渡他人之手。

对方倒也不是坑蒙拐骗之辈，让义斩在这样的成绩下还勉强维持了收支平衡，甚至能说服有技术的选手来救场，手段有厉害之处。

赛前经理跟着队长一起过来打招呼，黄少天知道内情又不好点破，憋得内伤，全反馈在赛场上。

义斩输的不是那么好看。本场夜雨声烦一反常态的进攻姿态让观众席频频惊叹，尤其中间几次有惊无险的卖血击杀，能打完全场靠的是喻文州指挥及时补位和黄少天多年来培养出的赛场生存本能。

赛后握手时楼冠宁表情看起来十分牙痛：“要不是联盟严查代打，我都要怀疑今天的夜雨声烦是哪个狂剑士选手顶包的了。”

不过输比赛似乎也没打击到他们的求贤若渴之心，采访结束后义斩经理又发消息给蓝雨这边的工作人员，说想请蓝雨队员一起吃个饭。被喻文州以要赶回基地做常规复盘婉拒了。

“他们还没放弃吗？”黄少天晚上溜进喻文州的房间，气鼓鼓地说，“转会窗早关了，要撬人也不是这个时候。”

“他们本来也没考虑这个赛季。”喻文州说，“只是想提前松动，为夏季转会或者更后面的赛季做准备。我的合约明年临期，他们应该早有谋划。”

“你没拒绝？”

“本来想说，他们经理不肯听。”喻文州无奈地说，“让我比完常规赛再回复。”

“那也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跑啊。”黄少天抱怨。

喻文州点头：“我知道，找机会我会说清。”

他的手机就扔在床上，黄少天盯着，气不打一处来。

这件事的后续效应是在一段时期黄少天对喻文州收发消息很敏感。看他出训练室接电话都会多分一秒神。明显得郑轩都上门来问了：“黄少，队长是不是有情况。”

“啊？”黄少天一脸茫然，“什么情况？”

“交女朋友啊。”郑轩低声说，“我看你最近好像特别在意他发消息和打电话，不会真的有对象了吧。”

黄少天被郑轩无厘头的猜测雷得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好：“我不是我没有……不对他也不是也没有！”

郑轩脸上写着“你可别骗我了”：“你都这样了，很难让我相信他没有啊。”

“我哪样了？”

“不好说，看起来挺不爽的。”郑轩说，“虽然我知道你们关系好，有时候关系太好之间的朋友也会有占有欲，觉得对方谈恋爱冷落自己了，这很正常。队长是打游戏，不是出家，队里谈恋爱的那么多，他又挺受欢迎的，谈谈也正常吧？”

黄少天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他认识的妹子我都认识，哪只眼也没见他跟谁聊得开心啊？再说了又不是他一个人受欢迎，我女粉丝还多呢，我谈了吗？”

“你又不是联盟竞选老公第一名？”

“什么玩意？”黄少天以为自己听错了。

“联盟竞选老公。”郑轩解释，“荣耀论坛上粉丝拉的投票，挑的都是明星选手，队长倍杀老王夺得头筹。”

这事儿黄少天怎么不知道？他皱着眉打开游戏论坛闲聊板块，果然投票楼就在首页飘着热，光跟帖就有上千楼，可见讨论有多激烈。他点开首楼，里面投票已经结束，结果显示喻文州一骑绝尘地横在榜一。下面热评是粉丝不是粉丝都不要钱似地喊老公，偶尔有几个认真评论为什么投喻文州的，归纳下来差不多都是什么靠得住、人脾气好、看上去不会吵架、很照顾人之类的。还有有人评价看起来耐力很好，看得黄少天满脑袋黑线。

他关了页面，警告郑轩：“你可别瞎猜，没有的事。这种野鸡投票看看就得了，一群人倒是想得美。”

郑轩想说你看看你吃醋的样子可不比外面的女人意淫好到哪儿去，不过他是个非常识时务的人，没讲真话。

而这件事过去没多久，喻文州还真的因为“好嫁”而上了次热搜。

起因就是那天他们去海边玩的偶遇，坐虫虫车的女孩爸爸拍了视频发在网上，被粉丝一眼认出。

大家从开始调侃“喻文州什么时候有这么大闺女了？”到“好羡慕小姑娘啊呜呜他看起来好温柔！”和“怎样才能和喻队生个女儿在线等”用了不到半天时间，黄少天训练结束后打开选手群里发的视频，转发都过了好几万。

女孩的爸爸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不经意间拍到个明星选手，评论好一通解释，说是那天带姑娘去海边玩，正巧碰到的。喻文州人很好在车上帮忙照顾，出来他还道了谢。没想到居然是名人，早知道要签名。

回复有羡慕的、有痴心妄想的，从老婆到女儿粉都跳出来了。选手群也不知道是谁带头整齐划一地at喻文州：女儿什么时候生的？几岁了？

黄少天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调侃，在群里刷了八十个冒火的表情。但他没有撤回权限，下午喻文州会开完还是看到了，在群里回了个无奈的苦笑脸。

有人调侃喻文州，问他外面队都排到妇产科门口了，喻队什么时候生女儿？

喻文州当然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从容表示在生了，孩子叫总冠军。其他战队愤怒表情包排了一里地。

也有人觉得视频拍的不错，设施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问他在哪儿。

他告诉了对方地址，顺手at了黄少天，说是少天带他去的，就在视频拍摄者的旁边。

虚空的女选手们的表情包笑得暧昧，说幸好没拍到黄少，不然现在发疯的就是另一批粉丝了。

媒体对热度的追逐方式往往拔萝卜带泥，“带女儿”的视频还挂在榜上，联盟第一老公的热搜又端了上来，点开tag，营销号发了之前论坛投票截图和一些粉丝评论，开玩笑说看来这个投票还是挺有依据的，也不知道喻文州有没有女朋友。

不过短短一周间，喻文州在大众传媒领域很是“出圈”了几回。蓝雨队长桃花相关的几个词条热度榜上盘踞，俱乐部还接到了不少媒体采访约单和杂志拍摄邀请，都被喻文州以赛期忙碌拒绝了。

他本人看不出有多大反应，更不开心的人是黄少天。社交媒体用一种片面凝视和自我脑补的方式组建了一个名为喻文州的假面人来迎合自己叶公好龙的审美，而绝大多数人也并不在乎和真正了解他。作为全联盟唯一指定了解喻文州的人，黄少天这段时间心情差到了极点。

当然也不仅在于他对众口铄金的事冷漠看透，其中也有些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情绪，像那颗被海退回手心的雪球。

喻文州宽慰他：“也不全是坏处，联盟还想今年做职业赛的推广，或者能利用一下热度。”

“我知道。”黄少天趴在酒店床上闷闷不乐，“开开玩笑就算了，现在这个热度很明显是有人试图消遣你，战队门外每天趴着十几波狗仔等着食你骨肉。万一后面比赛没打好，肯定又有人跳出来乱说。”

其实已经有anti他的人在水区阴阳怪气：喻文州比赛贡献度跟不上了，就用营销热度凑。这是给自己退役做准备呢？

屁话看得黄少天脑袋冒火，用小号和人battle了几十层。架吵赢了心情也没有好，关上网页还是觉得憋屈。喻文州不会轻易被人言影响，黄少天自己也不。但放在在乎的人身上就很难掌握平衡。

他在床上滚来滚去地抱怨，沾了一根白色绒毛在头顶，丝毫没有察觉。喻文州觉得可爱也没提醒，只是看着他笑。

他笑得黄少天心口突突跳，用枕头丢他：“笑屁，再操心你我系痴线！”

喻文州一边赔罪一边走过去，抬手把他那根羽毛拿掉，低头看黄少天：“笑是因为少天关心我，其他人都不重要。”

黄少天突然有点不太能承受这番调侃，翻身一滚用被子把自己卷了起来。

他清楚自己的抱怨里有诸多借口，是真的不想喻文州现阶段桃花绽放。

郑轩说他们关系好久了，掰开一条缝都要吃味。这句话不知何时成了黄少天的救命稻草，被他紧紧攒在手中。

而喻文州居然真的被偷拍了一次。

八卦标题写着“蓝雨队长携靓女出街，疑似真女友曝光！”打开视频，能模糊地看到喻文州和一个身材欣长的姑娘走在街上，手里拿着咖啡杯，谈笑风生。

视频拍得没头没尾，只看这段还真有些蛛丝马迹的样子，甚至还有人觉得般配。

很快又有人八出，这是去年某战队退役的女选手，显得八卦更真了。

这对蓝雨和喻文州而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她的确是刚退役的选手，同时也是今年蓝雨训练营新上任的指导。

喻文州那天是去训练营工作的。战队每个月会指派两名首发选手进行实践辅导，这个月是李远和喻文州，那天喻文州因为工作晚到了几分钟，附近刚好限行，他就把车停在了一条街区外的停车场。女指导出来迎他，两人一边聊工作一边往训练营走，在工作场合附近，没想过会被偷拍成暧昧的往来。

事情解释起来并不难，女方实际也有男友。但写公关文颇要费一番周折，而且喻文州的出行被拍，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双方的隐私。

这也是这段时间他唯一一次的回应，战队同时配合发了公文，要求媒体注意边界，不要打扰选手的正常工作活动。战队经理还给内部开了个会，意思是让大家平时注意言行和保密，不要被媒体套路徒增是非。

整个会议里黄少天的气压都很低沉。

他知道那次工作，也看到喻文州出事后第一时间给对方发消息致歉，又和战队解决公关问题。喻文州可以解决一切，但无法解决他看到那段视频时的怒意。

黄少天看起来是那种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个性，其实很少有人可以真正惹怒他。他的怒意通常是平静的，像伏在草中的雨、雪下的冰。

而此时有一种更深层的情绪从裂开的冰面中涌出来，令他心惊。

那次群里喻文州被调侃过后，黄少天回去鬼使神差地打开荣耀论坛的匿名版。

搞CP的粉丝们常年在此处聚集，这次也不例外，有人开了个楼，叫“李涛黄少这几天是不是醋了？”主楼把他这段时间比赛忽上忽下的发挥仔细分析了一通，又把记者会上采访八卦时黄少天表现得有点不开心的微表情放大分析，结论是众人意淫喻文州，蓝雨副队占有欲发作。回复清一色的：醋了。

分析纵有胡扯的成分，倒也不是完全没说中黄少天的心情。这让他胸口更翻江倒海，以前的风清月明被一口气吹成大雾弥漫。

经理说完话，又安抚了几句便散会。队员们没遭遇过这种情况，室内气氛有些尴尬，还是喻文州站出来笑了笑：“别紧张，话题过去热度就会消失，我们该做什么还怎么做。”

大家三三两两散去，就只有黄少天还坐在会议室里发呆。喻文州走过去叫他的名字。

他知道黄少天为最近的事替他不平，当事人的身份也不好劝慰，只有对人比平时更和煦些。

第一声黄少天没听见，第二声喻文州已经走近，手也落在他肩膀上。他整个人一惊，眼睛圆得像无辜的野鹿。

“怎么发起呆了？”喻文州笑着问他。

黄少天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莫名想起那天他们在海边，喻文州转头按掉手机的那一幕。

又一颗雪球从他胸口掉出，沉甸甸地落在手里。

重得让人无法承受。

他囫囵和喻文州道了晚安，回房间坐了一会儿，然后打开了最初网上流传热播的视频。

出于各种原因，黄少天没有从头到尾看完过这个视频，此时他再打开这段，突然觉得别人的视角和自己的视角有着微妙的差距——或许是父亲本身更关注自己的女儿的原因。视频被替换了温馨可爱的背景音乐，的确阴错阳差地给车上的两人增添了不必要的氛围。

在黄少天记忆里那天接近日落，虫虫车每转到一个角度，都能看见太阳落在喻文州的肩膀上，柔和又明亮。喻文州那天穿的是件休闲的衬衫，挽着袖子，手臂上有锻炼过的利落线条。而视频里的喻文州似乎经过滤镜，变出了陌生感。起飞降落的角度也不一样，让黄少天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然后他发现了一件自己当时并没有察觉的事。

虫虫车第二次转到正面的时候，喻文州抬头对着场边的方向笑了一下。

视频弹幕把这一秒铺满，争抢说他是对我笑了。

也有人猜测喻文州看的是谁，是女朋友吗，笑得好温柔。

黄少天关掉了视频，眼眶酸涩，心跳声在黑暗里发出巨响。

那是他站的地方，喻文州在对他笑。

黄少天并非没有谈过恋爱，还在上学那阵他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课桌里时不时能摸出女孩子写的情书。

最后一次恋情终结在他进训练营后的三个月，少年人青涩的朦胧爱意还不足以抵抗长久分隔的现实，何况黄少天选择了偏离普通人循规蹈矩的路，让未来变得很难确定。分手的时候黄少天其实并没有很难过，他的愁苦反而源自自己的轻松——恋爱时人都错觉自己是情圣，能够得到永恒。但时间打磨掉滤镜后才彻悟，这段关系竟是可以被割舍的。

之后他忙于游戏，的确也没再有过多余的心思。联盟选手偶尔也会有内部解决的情况，谈的时候惊天动地，分手后老死不相往来。免不了还牵扯转会退役，能乱成打结的线团。黄少天记得自己曾和喻文州吐槽，以后谈朋友得小心，再恋爱脑也不能陷入这样的境地，剪不断理还乱是其次，转头被选手群拿来当谈资，他丢不起这个人。

喻文州和他的想法不同。他说当时如果真的喜欢过，恐怕也顾不上那么多。

喻文州总是对的，黄少天哀叹了一声，头冲下埋进床单。

天打雷劈，六月飞雪，人间居然还有这种不走河边也泼了一身水的事。

他竟然好像居然喜欢喻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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